大学里的故事作文
林拙走之后的第二个年头,方承谦遇到了曲赋。
第一次见面,是在学院的迎新会上,女人轻盈又大方地坐在对面,得体微笑。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女博士,方承谦心想,倒是个肯念书的主。
第二次见面,方承谦正光着膀子坐在房里发呆,忽地一个女人探出头来,问他,方老师,能帮我搬下行李么?
方承谦愣了愣,走出门去,看到曲赋大箱小箱七八箱横陈在走廊上,隔壁空了几年的房间,大门正支唔支唔地摆动。
方承谦三十五岁,未婚。这让他在同事和学生之间多了一个棘手的话题,多半时候方承谦会对同事笑笑而过,说,我倒自愿一个人。而少数时候,他会说,不过是一种生活状态。
而对于曲赋,他倒是有了第三种回答:你呢?
曲赋今年二十八,人长得标致,南方女孩儿的水灵和白皙在她年轮的印迹里丝毫不退,笑起来会有隐隐的酒窝。
这样一个女人,却也和他一样,甘愿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确实让他惊诧。两人隔墙而住,早晚总有相遇而笑的片段,方承谦每次都会想,这女人,古怪。
学院里有年长的老师瞧他二个平日言语搭调,便有意搓合。方承谦尚还没来得及开口,曲赋已从容笑起来说,我已有心上人了。
这倒让方承谦大大舒了口气。
某一日,方承谦站在阳台喝水,透明的玻璃杯里折射斜日余辉,映在他淡灰色的衬杉上,恰似一轮红日。女人却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轻声叫了声,方老师。
他木讷回头,那一瞬的光影交错,他恍然看到那张想念了两年的笑脸。这是方承谦两年来第一次错觉似曾相识,于是在他之后的言行里,眼前的人,亲切又陌生。
在那之后,方承谦开始关注这个女人。她的一言一行,她的举止神态,她的过去,她的将来,她的一切一切,他都默默无闻地听着。她恍然不觉。
在一次开会间,曲赋在他耳边轻问,方老师,你晚上可有时间?
他的心紧了紧,无缘由卡住了声音。他惊慌失措,定神再瞧眼前的人,微微笑起来,晚上约了个朋友吃饭。
在转头,漠视,眼角余光的连续瞬间,方承谦在心里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他要等的人,原不是她。可是耳侧呢喃的细语轻言,却让他不胜疼痛地揉了揉眉间。两年了,他始终,忘不了他。
方承谦是个老师,每每当人问起,他总爱说,教书的。学校在城市的郊外,隔了近一小时的车程,公路却不似桥梁,好比将两个地点陌生地连缀,没有丝毫牵扯。
他是自愿住在学校里,自我陶醉地像个隐士。大学的课程不多,教务更少,多半时间还是闲在寝室,看书看报看电影,或者,适当性地发发小呆。
住在四十平米的小屋子里,对面的楼住着正值豆蔻的大学女生,有时他闷着,便拖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喝水,楼下的人流来去,年少的无知和无畏,一目了然。
他从未想过这样子过一辈子,在他读硕读博的那些年,理想抱负都曾经宏图万丈,而真正现实地择业时,他却选了这样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待在这个繁华闹市的乡下,安安稳稳,淡然地生活。
一个人一间房一张书架一板床,有时他坐在房里,看看四周,不忍自嘲而笑。他的工钱并不低,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却又不知该花在什么地方。
身边的笔记本用了近五年,记载着他这五年来看的所有书籍和感悟,破损的外壳招来不少要他换一台的善意相告,他只笑笑,并不多言。
同事笑他小家子气,衬杉被洗得退色,领口也略有磨损,他还是穿着,也不在意。多数时间和同事聊起的还是专业,关于课程的进度和学校的规章,于是有女同事在背后闲话,难怪他三十几了还是个光棍。
我叫方承谦,这是我的电话和电邮,有事,可以找我。
学期的开学,新的面孔,他总是同一句话。不善言辞,在课堂上提着声调,掩过自己站在人前的不适。下课的十分钟,一个人站在走廊发愣,或者和旧同学通个电话,彼此慰勉。
有女学生爱在下课后跟着他走一程路,问一些专业的事,一些生活的事,一些他的锁事。他笑着应对,心里多是喜欢这样的小孩子,似懂非懂的探测。
夜里学校静如渚水,他住得高,站在阳台可以俯瞰整个生活区在点点灯火里沉寂。也就那么一小会,他会希望有个人站在身边,说说话,或者,只是简单地相拥,彼此不言语。他笑笑,然后摇摇头,慢步走进房间,关了阳台的门。
哭过一次,在看完一部电影之后。方承谦扼制不住,关了灯,趴在床上,眼泪一直流,却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时间慢腾腾走在凌晨两点,脑子里还悬着片子最后响起的歌词。
这一年他三十二岁,他以为自己对情绪控制得心应手,以为表情收放自如,却还是在一个半小时旁人的故事里落泪,一夜无眠,越不过这个屏幕和现实的跨度。
连绵一段时间,精神恍惚。在一个人的夜里,静不下心看不了书,玩弄着手机的名片却拔不出一个号码,心里太多事,无从说去。朋友二字,浅浅停留在他正常生活的尺度,却没有人,真正明白他内心藏了十几年的难言。
去食堂吃饭的路上,遇到了上课的学生。男孩子豪气地拍拍他的肩,老师,这顿我请。他其实也不记得这学生叫什么,只是上课时眼角余梢留下过一些印象。
吃饭时,男孩子和他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忽然贼笑起来,方老师,我们班好多女孩子喜欢你呐。
他一愣,瞧着那张坏笑的脸:嗯?是吗?
低下头吃饭,这尴尬的几十秒,他无心去细想自己是否装得够傻,只是不愿在学生面前显得太过难堪。食堂人流不断,男孩子若无其事继续高谈阔论,他却已不耐。
三十而立的男人,没个着落,于他而言,这确实是一个避无可避的话题。他不得不去直面的人生途径,在这个路口,显得局促非常。方承谦总是会想,这是自己的事,别人怎么看,无所谓。只是现实重重压下来,他不时难堪的局境,总让他心里有所忌惮。
差不多在这个时间点上,方承谦遇到了林拙。
林拙很闹。在方承谦第一次和他四眼相对时,他在课堂上睡觉打起震天的鼾声,致使方承谦不得不停下课程敲醒他。
他揉着睡意惺松的眼,问:下课了吗?
方承谦略有生气,提高了声调:立起来。
林拙愣了愣,站起身,高过了方承谦一个头。瞧了瞧眼前的人,林拙吐吐舌头,低下了头。二十岁的大男孩,穿着花花绿绿的宽大t恤,低下头时微红了脸。
这一堂课剩下的二十余分钟里,方承谦不时看向林拙的方向。男孩子抿着嘴,不安份地摆弄手中的笔,迎着他的目光,又端正而坐,眼睛正视ppt的投影。
在之后两个人茶余饭后闲谈起最初的相视,林拙强调:那时我挺紧张的,以为你要打我来着。方承谦笑起来:你这小滑头就是欠打。
林拙是个典型的双子座,性格上的'热情和冷漠层次分明。多半时候,他像个装酷的非主流,坐在教室的某一角落,塞着耳机,表情僵硬。又在心血来潮时天南地北无话不说,闹腾腾一派唯恐天下不乱的驾势。
两个人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在之后的日子里好像不了了之,林拙还是拖沓着来上课,方承谦还是上完课之后拎包走人。一个学期的课,两个人就这样彼此印象了一把。
期末的考试之后,方承谦不愿回去。家里的老人爱念叨,他是独子,传宗接代的话,听得不少,又无应对的策略,也就电话里一句学校事忙推掉父亲的叹息。
他自是难过,却也无法。内心的一些挣腾,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时才会真真切切袭面而来。不能将就着自己去将就别人,他总这样想,总是偏执地坚持一些自己的底线。
试卷一张张地批,学生的字迹好坏不一。少年时候,他爱读书,也没电脑,便多是写字,因而写得一手好字。于是但凡看到漂亮的字体,都会翻过试卷去看一看学生的姓名。
林拙二个字,便这样不经意地滑到眼皮底下,让他小小吃了一惊。端方凛然的字迹,横竖之间自有一股清明,他实难将这样的字和那样的人连在一处。却看到试卷背面的空白处,写着:某人:你胖了。某人生猛拥抱。某人矫情.某人:那个时候,我怎么会放你走的。
他哑然失笑,想到某天晚上看完这电影痛哭的心境,倚着凳子,久久不语。
几天后,他叫了个学生帮忙登记成绩。女孩子在抬头和低头之间突然“呀”了声:小拙居然考这么好。
他背着身,双眉却微微挑起:怎么,他不该考好?
女孩子笑起来:考试时还见他在桌子上画画,以为他写不出呢。
方承谦也笑起来,却不说话。
方承谦自是想不到,这个在之后一年他不再听闻的名字,这个在之后一年他不再看见的男子,却是两年之后,抱着他熟睡的男人。
再看到林拙,是在方承谦外带出行的名单里。学院里的社会实践,一个老师四个学生,他看到名单时略略愣住,一男三女?
教务主任拍拍他的肩,笑:方老师,你这组还是艳差啊。
他耸耸肩,再次看名单,才发现林拙排在最末,个人信息里写着:懒。
他又看了看那三个女生的信息,多是四字的描绘性词语,字迹不同,想必都是个人填的。不由笑:这小子倒有意思。
行程不紧,一周的时间,去一个乡下的工厂。
女孩子们欢天喜地,把实践作旅游,刚一上车,便兴奋地叫嚷。方承谦候在车边,看看时间,林拙不紧不慢背了个大包,走到近处,点头叫了声老师,便弯起身子挤进车里。
一路他问了些实践事项,女孩子都答得工整。他知道多问也是这样的套路,便交待了些事,闭目养神。
倒是林拙不自在,被几个女同学开起玩笑来,一路吵闹。
接连三天,林拙不说话。在被问起时勉强应答,其余时间保持惊人的沉默。女生们玩笑开得无趣,便见好就收。
实践的过程对学生而言,是初入社会的新鲜和挑战,对方承谦而言,却是乏味的反复。他耐心讲述着原理和功用,理论和现实,说过的话,重复第二遍,被问询第三遍,印证第四遍。
每晚倒在床上,他都感到累。沉沉闷下来的时光,砸在他三十二岁的年纪,校园生活的淡泊如水他习以为常,而这小小的插曲,却把他的心,小小摇了摇,强忍了两年的寂寞,一下子四散开来,如墨入水。
这天晚上,他还是照常躺在床上看书。却听有人敲了敲门,他开门,看到林拙只穿一条短裤,站在面前。
林拙尴尬笑笑,老师,今晚我和你住吧。
他们是五个人,二二一的房间配备,有女生外向,分房时就大声嚷着要和林拙一间,方承谦笑他们少年轻狂,也不阻拦。
这时见林拙这样站着,他不自主退出身来,进来再说吧。
于是这一晚,方承谦边上空了三晚上的床位,睡上了人。林拙的理由很轻便,不想和她睡。
方承谦也不多问,还未到12点,便熄了灯。这对他而言,确实少见,却不得不顾及这个男孩子已抱个枕头趴着闭眼。
他却睡不着。想起一年前那张试卷背面的字,有些想法便不再安然,活蹦乱跳在思想的某一角,辗转近一小时,他睁开眼,长长吐了口气。
老师,你也睡不着?
林拙轻声问,他吓了一跳。
这一晚的卧谈,开始在凌晨一点,结束在凌晨四点。方承谦在之后一直回想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却再难忆起那些黑色里畅怀的笑和欠缺思考的对答。
他只记得,这男孩子在迷迷糊糊间问,老师,你这样一个人住,闷不闷。
有时候,还是闷的。
那你为啥不找个伴?
黑色漫延的房间,林拙自是看不到方承谦那一瞬的尴尬神情,而他也是第一次,被这样直白地问起。
同事或学生,多半会顾忌他的感受,问得委婉,他倒也答得委婉。这一次,却是直白地露骨,他沉默下来,人生的不得已,在对手毫无顾忌时,才显得这样无奈。
接下来的时日,林拙偶尔谈笑,他听得出来,这男孩子极是讨人喜欢。女生们都爱与他搭讪,饭席间小女生的心思被掩盖又自己掀开,他看在眼里,默然无言。
回校后,学生们各自归家。林拙帮他把行李提到楼下,临走,问,老师,下学期要是有些问题,可以来找你不。
他笑起来,我的号码你有吗,可以打电话给我。
于是互换了号码,他站在门边,看林拙大摇大摆走出视线,心里,漫起一阵难过来。
暑假的学校,被炎炎烈日蒸得少有人迹。多半考研的学生长时间待在图书馆里,生活区便空空旷旷,像一座荒城。
方承谦倚着凳子,把脚搁在桌上。手机放在右手侧,好像等着什么。
又回到不用与人交流的时日,甚至在一天里不说一句话。时间还是在书和电影间流沙般过去,指间不留痕迹。他察觉到自己的沉闷,一年多前,在看完蓝宇之后,绵延过一阵的寂寞,又腾上心头,挥之不去。
这种反复,他明白是人心的躁动。在浮浮沉沉的际遇里,方承谦总是理智地控制情绪,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意气用事。工科的七年本硕,他学着用科学的思维生活,而天性内向的他,却总是处理不了那些窝在心底深处的离愁别絮。
他知道自己在期许一条短信或者一个电话,夜里睡不着,他会自嘲地想,或许是太闷了,和这孩子无关。
可第二日醒来,脑子里却好像还有些梦的残留,关于一张笑脸,或者,一句细语轻言。
曲赋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方承谦在和她两次交谈之后就深有体会。他多少还是有些自以为是,看的书多了,对于人性,对于生活,也就多了思考。于是便对那些平日的闲聊深层剖析,细究对方的用意。
多数时候,他还是能明白女人在想什么。而曲赋不同。她的点到即止,让他有些茫然,在某些时候甚至不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聪灵毓秀,品貌兼修。来学校后的第二个月,便芳名远播,方承谦在下课时多能听到学生谈论那个新来的美女教师,以及关于此的种种流言。
这已是他在学校住的第五年,而他的人生与这个庞大而冗长的系统,却似乎没有真正意义的交集。他沉默的时间太多,只有谈及专业才会绽出他这粒金子本身的辉芒。
曲赋似乎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每次与方承谦谈话时命题紧扣课程,多像是晚辈向前辈的请教,却又总是穿插一些生活琐碎。
这让方承谦很难避讳。他不是善说话的人,在多数时候会用专业性的语句把问题肢解,这个女人巧妙地笑,让他很无从。
他又总是很矛盾地关注曲赋。在一日上完课回寝室的路上,经过曲赋上课的教室,定下步来,静静看了看,这个女人的谈吐言语,清雅淡定。
便在他失神的一瞬,曲赋回头,透过正门的玻璃看到他,报以一笑。他尴尬地也笑起来,紧接着,便是教室里学生乱哄哄的吵嚷。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方承谦开始刻意回避。
秋后的夜,凉风已泛。他会披件单衣,信步逛到学校附近的江堤。在和旧同学闲聊时,这条气势磅礴的大江,他总会重点强调。
他确实喜欢这里,四野无人的宽敞路途,从住处到江堤,又从江堤回住处。树木夹道,江风横灌,带着水气的凉意直彻肌肤,向北而望,漫漫无际的另一侧,他总会想到林拙。
那个男人,曾在这里抱过他。紧紧地抱住,沉默不言。
方老师。
女人似乎是惊讶地笑出声来,他回头,看到曲赋站在身后,白色的纱裙,被江风吹得翻舞。
他们并肩走了一程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她说,我常来这逛,想不到会遇到你。
他笑笑,不作声。常来这里逛,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始终是曲赋在问,他在答。黑色里的并肩,他可以清晰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香味,柔和着草木的味道,在夜里更显得清幽。
女人问,方老师,你在学校里住了几年?
五年了吧。
都是一个人?
嗯。
女人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他微愣,也笑,不答。
自高中时,便有女孩子喜欢他。到了大学,身边也从来不乏女友。方承谦长得端方,性子温厚,只有说话时强硬的北方腔调,才让他多少看起来是个北方人。南下求学,工作,这十余年,他一直没有被磨合。至少那口子京味,从来不变。
两人回到宿舍,穿过几幢学生楼,曲赋叹了声,学生时多好,想做什么,都不用害怕。
方承谦笑,你现在害怕做什么?
曲赋转头,正视他,半晌,笑起来,害怕分离吧。
方承谦陪曲赋去了机场。
女子口中的意中人,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在这个城市的另一所大学念完了硕士。
机场的送别,方承谦很诧异。他看着他们拥抱,接吻,然后,挥手告别。
回行的车,曲赋笑着哭,真是谢谢你,方老师。
他的身份,便是她一日的男朋友,作一个木头人一般的旁观者,站在离他们二十米开外的空地。
方承谦一路都没有说话。他震惊于这个女人的大胆,也唐突忆起林拙离开时的昏黄天空。下车后,方承谦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曲赋笑笑,三年。
三年,方承谦正推算这个时间,曲赋又说,那时还在国内读书,他是我的学弟。后来去了英国,还是保持联系。原以为,回国了,可以和他在一起。没想到,他又出去了。
所以你就想一了百了,省得牵挂?
曲赋一愣,回头,似乎不相信这是方承谦说的话,我只是不想耽搁了他。
女人一抿嘴,紧咬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泪来。方承谦不由走上一步,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哭出来吧,会好些。
他感受到女人抽泣的震触,胸口渐渐湿了小半,心像被掏空一般。闭了眼,这安宁的夜,两年前,他一个人渡过。
而现在,东北正向,那个男人,又真得过得好不好。
林拙很能喝酒,在他们大学四年的散伙饭上,喝得酩酊大醉。四年的青春,匆匆告结,他倚在同学身上,面红耳赤,仍是叫嚣,喝啊,都愣什么。
方承谦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桌,几个老师都谨慎,不愿多喝,学生们却极是客气,相继过来敬酒。他几次想回头去看看,还是忍住,这一次见面,离暑假林拙要去他的号码,又隔了近一年。
这一年,方承谦倒是见过林拙几次。在教学楼的某个教室,林拙啃着笔,翘着二郎腿,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他无意间看到,才想起他已是大四的年纪,心想,应该是要考研吧。
在他的楼下,某天夜里,他买了宵夜回来,看到林拙左左右右徘徊走路,过了会,有女孩子从另一幢楼里向林拙跑过去,他也就顾自上楼。
再近一次,是在学院的考研交流会上,看到林拙意气风发坐在演讲台,问了人,才知道他考到北方一所好大学,再过两个月,便要离校了。
好快。方承谦心想,这样一恍,自己已在这里住了三年。
从饭店回学校,一路都有人哭。老师们走在前列,有个女老师也忍不住,抽泣起来,每次吃散伙饭,我都想到自己读书时一群人抱着哭。
街灯黯然,在学校的大门外,学生们各自回寝室去,老师们嘱咐着晚上早些睡。人渐稀离,一只手搭上方承谦的肩,老师,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方承谦回头,林拙一身酒气袭过来。他愣了愣,明天再说吧,你喝太多了。
林拙摇头,摇得执烈。同寝室的人拿他无法,也多醉了,说,老师,你就让他说吧。小拙喝了酒最抽筋,谁劝都没用。
方承谦叹口气,扶着林拙想让他坐下,林拙一摆手,说,去你寝室,我有话……
未说完,扶着他的肩,直吐出来。
几个老师苦笑,拍拍方承谦的肩,小方,这种时候,学生都比较情绪化。
回到寝室的时候,已近十二点。林拙已醉得不成样,六楼的楼梯,方承谦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拖到。这一路,他心里却多是紧张,不知这孩子,有什么话,会在酒后吐露出来。
他把他扶到床上,正欲抽手去洗澡,林拙一用劲,他措手不及,一个踉跄跌在林拙身上。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拙另一只手已搂上他的腰。
多好,这样多好。
林拙笑起来,方承谦抬头,看到他满面通红,酒气层层涌上来。林拙一个翻身,把方承谦压在身下。
他贴着方承谦的脸,舌头不安份地舔向他的耳垂。我一直不敢,三年了,一直不敢。
他喃喃自语,方承谦一时不知所措,两只手腾空搁着,竟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抱紧他。
嘿……想不到,真正抱着你的时候,却是该走的时候了。
林拙仍顾自说话,酒精弥漫,理智被淹得深,方承谦只感脸上湿润,回神再看,两行泪汩汩而下,淌过林拙的双颊,顺势流到他的脸上。
我喜欢你。林拙说。
这样的一夜,他始终紧紧抱着,不曾松过手。
这一夜的拥抱,在方承谦之后两年每个寂寞的夜里,他总闭眼回想,回想那个男人的执烈感情,回想黑色里急促的呼息和亲吻,回想紧紧抱着他的那双手。
方承谦笑笑,我自愿去相信他意乱情迷,就像我自愿住在这里。
女人说,你是害怕自己脱不了身。
夜色笼下来,他们隔了茶几对坐。在曲赋的房里,只开了一盏微弱台灯。女人泡了杯咖啡,穿着睡衣,懒散仰在沙发上,男人却是正装,仍旧是白天去机场的模样,正坐在凳上。
我想不到,你竟会自己与我说这些事。
方承谦嘴角不经意扬起来,是啊,闷了十几年,第一次与人这样说话。
在回房后的发呆,沉默,回想,隐忍之后,方承谦扣开了曲赋的房门,在凌晨的三点。
这是方承谦第一次与人聊起林拙,他不是爱说话的人,多数时候的缄默不言甚至让人心慌,却是这样一场不期而遇的送别,让他觉得,曲赋是个异类。
异类。如他这样的异类。
他一个人把心事埋了太久,久到连自己都忆不得是在什么时候喜欢男人,是在什么时候排斥女人,是在什么时候把自己层层包裹,是在什么时候生活分裂成两层。
他说,我是同性恋。
五个字,不知是多大的勇气,在女人略略惊讶的笑容里,说出口来。
曲赋说,我该猜到的,只是没办法证实。顿了顿,又说,如你这样,喜欢的人,自然不会少。
方承谦笑笑,两个人就此开话。一杯咖啡一杯茶,从曲赋的学生时代爱情故事,辗转到方承谦这五年大学生活,穿插着二人的心心相惜和不点自通。
在多数时候会有默契的笑,关于一个眼神或一句对白,两个人似曾相识地对视,大笑,年少的时光一泻千里,洋洋洒洒泼墨开来,那些不与人说的秘密和心事,却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话。
曲赋说,你不该这样让他走。
方承谦啜了口茶,笑起来,那么你呢,不也是找一个佯装的男友,让他安心离开吗。
曲赋笑笑,我们不同。
方承谦一愣,曲赋自顾说下去。
鉴严是个太有抱负的人,他从小就被家里教坏了,教得他自负又好强。我们在一起,他对我,却多是一种男人天性对弱者的同情。
弱者?
曲赋吐了吐舌头,笑。看不出来是吗?我在他面前,可没有这样的从容谈吐,就像个小女孩子。
方承谦笑起来,曲赋也跟着笑。
所以我不想让他担心,既然不爱我,又何必要他为我悬着心。
曲赋停了话,正视他,承谦,你该去找他。
林拙走的时候,方承谦站在六楼的阳台。看到林拙父亲的司机将一包又一包的行李塞进车箱,候在楼下。
林拙却一直没有下来,他想,可能,和同学道别吧。
六月的天气,已渐渐热起来。汗水粘渍,确实不是个适合离别的季节。学校里却忙忙碌碌准备着毕业生的散场,多条横幅拉起来,祝他们一路顺风。
良久,林拙背了个大包,走下楼。方承谦不自觉地退了几步,怕让他瞧到,心里有阵难熬的离愁,隐隐作痛。
有几名学生尾随他到楼下,他看他们在最后的拥抱。高个的男孩子拍拍林拙的肩,大概说着些以后珍重的话。
生活区的林荫道里走着学生,来来去去。看他们几个人在道别,便有人窃窃私语。这些类似于大四了要走了还感伤的话,方承谦读书时,自是讲过的。
他看着林拙上车。没有回头的动作,眼睛也不曾向他的住处瞟上一瞟,只一头栽进车里,不作任何回顾。
方承谦想,这样才好,以后,也不用回想。
他以为自己会安之泰然,而车子驶出生活区,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时,心里那阵痛,才不断扩大,他长长叹出口气,走进房间,关了阳台的门。
这是方承谦最后一次见到林拙的情景,两个人隔了数幢学生楼。他在两年后的回想里,曾多次问自己,若那一瞬,林拙回了头,他是不是会一个箭步冲到楼下,然后紧紧抱住他。
他不知道,也无从去知道。时间的好坏都在这里,你回不去,却也不用担心它的重来。
方承谦躺在林拙怀里看报纸,林拙倚着墙,半身横卧在床上。
林拙的手不安份地游走在方承谦的身上,从胸口到小腹,又从小腹滑进裤档,方承谦皱眉,小鬼,安份点。
林拙笑起来,还叫小鬼,你要叫我林大官人,或者,拙哥哥。
方承谦忍不住笑,翻身把林拙压在身下,林拙大笑,两手绕过方承谦的项颈,把他的头紧紧粘着自己。
承谦,不要说话。让我抱一会。
时间走在上午的九点半,两个男人就这样抱着不说话。可以长时间沉默,只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身体散出的热,参和着洗发水的轻微味道或者棉布衣的淡香。
方承谦的房间常年有股清幽的香味,他不是个勤快的人,房间乱却不脏。
一个人住,也脏不到哪去。方承谦这样说。
林拙每天都往他这里跑,晚上他却顾及林拙同学的想法,要他回去。林拙多半是听话,也有时候嫌路太长不愿走,便和方承谦一起睡。
方承谦的床并不大,两个人总是抱在一起,在黑暗里说好多话。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样样看着,摸着,在黑色的夜里,借着微弱的逆光,看清对方的神色。
身体相对,彼此感情坦然。会说好多的事,三年来的每一件小事,原来二个都铭记在心,偶遇或者试探,在聊开话时,才发现原是对方刻意的营造。
林拙说,有时会在你楼下等你,也不知要和你说什么话,可能只是想看看你的样子,却没等到过。
方承谦笑起来,我倒见过你一次,和一个女孩子一起。
才一次?林拙做个鬼脸,我起码等了你十多次。
方承谦问,你怎么不去教室等我?
林拙笑,我有去啊。站在门外看你讲课,声音大得能震到整一层楼。
方承谦皱眉,这么大的声音?我自己还没觉得。又问,只看看,就是不敢和我说话?
林拙挠了挠头,你太招人喜欢,女同学多爱谈论你。我平时胆子挺大,看到你,就说不出话了。
方承谦大笑,把林拙抱得紧。林拙也笑,承谦,我要是早点和你说话,就好了。
承谦,我要是早点和你说话,就好了。
两年后,林拙站在巍峨的古城墙上,想着这句话,心里又无缘由难过一把。
他奶奶的。
林拙骂了声,身边的女孩子笑起来,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了?
林拙一撇嘴,又想到他,烦。
女孩子的长发迎着风,以前你总说想来这里,说要踏在这古城墙上看整座城市。真正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却从没见你喜欢过。
她回头,小拙,你总这样不安份。
林拙叹口气,墙下的湖岸,游人骆驿。他看看女孩子,问她,我们同学六年了,什么事我都和你讲。现在要毕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女孩子理着头发,笑。你这是犹豫?你早有答案了,要不,怎么会推掉去美国读书的事。
林拙笑起来,颜颜,你还喜欢我吗?
女孩子笑着看他,你的小虚荣心,还没有爆棚吗?
林拙笑着不答,女孩子又说,小拙,你用两年都忘不掉那两个月的感情,我又该用多少时间,来忘掉我们的六年。
我们的六年。
林拙复了一遍,闭眼。
文章写完了,把结局留在自己电脑里。我想有心看完整个故事的人不多,说句良心话,自己能够完整读完的同志小说,就一部煤矿淫之路,要不是那些撩人又写实的描写,我也没那耐心通篇读完。
所以这一万字的闷骚故事,想来多数人也就走马观花。
写了这么多年字,第一次把文章发到网上。这个小故事,像是一个象征意义的收篇,把这些日子的yy,都发泄出来。
至于真实性,有朋友在看完之后问我,你丫不会是真的吧。
借了个真实人物,然后说一个虚妄的故事。
文章就弃在这了,以后也不会再来。谢谢z同学的三条留言,写的字,第一次收到评论,很感激。
08年9月。
【大学里的故事作文】相关文章:
故事里的故事散文04-29
故事里的故事的散文04-29
照片里的故事作文09-04
冬天里的故事作文03-06
故事里的婚礼作文02-14
照片里的故事的作文02-11
班级里的故事作文03-30
家规里的故事作文03-19
剪纸里的故事作文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