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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虫的星光散文

时间:2021-04-16 16:56:04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萤火虫的星光散文

  1984年,那年我十四岁。

萤火虫的星光散文

  星期六,学校开始放秋假。家里的稻子沉甸甸的垂着头,父亲一早叫我跟着去割稻子。听着父亲不容分辩的安排,我心里着实是有些抵触。

  稻田里刚放完水,土黏黏的,人一蹲下,就有股霉霉的热浪冲击着我的鼻孔,稻子的穗衣直愣愣的,在脸上,脖子上,狠狠的将我剌开了好几道血痕,汗滴渗着,便辣辣的生疼。我拱着腰,握着镰刀,一下、一下、再一下,稻田的边际,像是一篇拗口的文言文,尽管我一个字一个字的的数着,却迟迟的翻不过这一页。当我再一次,将稻把握在手心,右手的镰刀斜着往上,“唰”拉了一口,稻茬发出撕掉书页的叫声,茬口凝出几点发粘的汁液,我再看看我的小手指,发污的指肚洇出紫红紫红的血滴,“哎呦”,这叫声将父母叫拢来了。“怎么这么不当心”,父亲脸上道道的污痕,脖颈上的青筋扭结成一个个问号,都成了火星从“凶恶”的眼神里迸出。“算了,算了,真的不做惯”,母亲一把将我拖离父亲的跟前,顺手在田里抓起一把泥土,将小指糊住,“回去,到医疗站包扎下,不用来了,我们自己割下算了”,我如蒙大赦,一脚一滑,缓缓的走向田埂,“拖鞋怎么不穿上”,母亲看我光着脚,提着我的拖鞋,赶上来。

  爬上山岗,远处的太阳已经将西山抹上了一片血色,我竟然从太阳白灼的眩光中发现一圈细细的黑箍。当我再一次来看路面,竟是冒出毛毛糙糙的白斑,难道这就是我今后的生活?山风吹来,我陡然的打了个寒战。

  踏着石子铺成的公路,一颗颗小石子竟是尖利的有点硌脚。一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喷着黑烟,将车上一群人的嬉笑卷着滚滚的土尘,扑面袭来。路边的乌桕树灰头土脸的耷拉着枝条,老黄牛的脚步,踢踏踢踏,沉着而凝重。

  “咯跶,咯跶”一阵轻快的蹄声传来,什么声音?是马吗?对,好像是马蹄声,难道电影里的马儿从天而降?我不敢相信马儿会出现在这里。当我退到路边,不转睛的眺着,两匹高昂着头颅的赤红马儿,载着两个草绿的身影,微侧着身姿,在马背上一起一伏,稍稍的跌宕,迎面掀过一阵轻风。

  我的心里撩起一阵热浪,“解放军,解放军来了,咻咻”,一个小孩挥着牛鞭从我身旁奔跑而过,搅动我的脚步,一块跑向村口牌坊前的人堆。

  “是罗店部队,到这里训练,我早接到乡里电话了”,老支书卷起凉帽的檐口,缓缓的扇着,微风带过一阵浓烈的旱烟味,我看到敞开的衣襟露出黝黑发亮的胸膛,老支书严厉的眼神盯着人群一阵扫视。

  “部队来走路训练,嚎嚎,还齐得很”,阿癞抢着说,豁牙里喷出一阵唾沫星,一下子将人群驱散开去,阿癞孤零零的一个人,脸便有些僵僵的,抬起右手,在秃秃的癞头上一番抓抠,回转身,朝刚歇下担子的桂萍揶揄, “桂萍,你家猪饿死了,当心夜里吃骂肉”,

  “要你来管,你这个癞头怎不会死日到”桂萍抻抻衣衫,蹲下身,弯腰荷起一担猪草,扭着回家。

  “癞头,这肚霉汤吃饱了”,边上有人嬉笑着。

  “回去,一点鱼修修起来吃”,阿癞炫耀般的,甩开臂膀转身离去。

  “嚎,桂萍等歇,我来帮你挑”,阿赖盯着桂萍的身影,高声嚷着。

  “是来行军”,烂伍民候着人群安静下来,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是退伍兵,身上的一条军裤已经洗的泛黄,一件汗背心也被汗渍咬出了大大小小的破洞,上边的几个红字隐隐的能看出83x6x部队字样。村里人总说他是逃兵,干脆就叫他烂伍民,本名伟民早给丢到哪个疙瘩角落了。

  “烂伍民,你又没走过!”边上田汉咧着一嘴黄牙,黄而浑浊的眼珠像是蒙着一层灰翳,一脸不屑。烂伍民朝田汉恶恶的瞪了一眼,不再说话。

  “当兵的也可怜,今天晚上要露天住坪山哩”,老支书将凉帽戴上,“我去看看,送点青菜给当兵的”,就推开人群,迈步往坪山赶去。我听到解放军就住在坪山,心里早跃跃的按捺不住。

  我忘记了手指的伤口,抄小路就往坪山跑去。

  透过竹林的缝隙,一个个草绿的身影不住的闪动,哦,解放军。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当我站在哪些解放军面前,一个个开始关注起他们,坚毅的脸庞,挺拔伟岸的身姿,我有些莫名的胆怯,只眼睁睁的盯着他们忙碌的身姿。

  也许他们并没注意到身边一个半大的小伙羡慕的眼神,也许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任务要去完成。“咀咀咀”,一阵急促的哨音,我看着十来个解放军很快穿着整齐的军装,扎着腰带,挎着枪,站成一列,队伍前面一个稍微年长的解放军,抬手一个敬礼,简短有力的发着号令,我听着是那般的新鲜,当电影里的一幕真实的在我眼前出现,竟觉得自己的身子里有股暖暖的热流在涌动。队伍很快从我们面前走过,带过一阵凌烈的罡风。

  山上还留着几个解放军,几匹赤红马就拴在松树下。我装着胆走过去,马的鬃毛是那样的柔顺,竟还泛出些光亮,看到我走近,马儿将马尾啪啪的甩起,身子围着松树转圈,四蹄在不住的踢踏,“别走近”,一个声音清晰的传来。我循着声音,三五米开外,一个解放军穿着件白背心,给扎进一条肥大的军裤,左胸口赫然围着一圈红字,我清晰的看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部队字样,他白皙而有些清秀的脸庞,一双温和而关切的眼睛在看着我。“小孩,别靠近马,危险”。我很听话的绕过,朝他走过去。他轻松的提起一桶水,朝一口很大的铁锅里倒。

  铁锅就架在泥地里挖出的坑洞上,火舌红红的,从铁锅的四周冒出,“压着点火”,解放军朝另一个蹲着的解放军说。

  当我鼓起勇气,站在解放军的背后,他在一个硕大的铝盘里挑拣着青菜。我仔细端详着,觉得他跟我堂哥一般大。

  “叔叔,你们是罗店部队的”,我鼓起勇气问。

  “小朋友,学校放学了”解放军没抬头,将青菜梗一根根在清水里漂过,一摞一摞放在旁边的框里。

  “哦”,我有些丧气。可一时再找不出话由,就干巴巴的站着。

  “小朋友,读几年级了”,解放军似乎觉得有些冷落我,起身将一只湿漉漉的'手来摸我的头,我一甩头,躲过了,“呵呵,还挺机灵”,解放军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叔叔,你家是哪里的”,我问道,其实一些地名对我而言仅仅只是文字表述,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丰富的联想。

  “我,安徽”解放军简短的回答。

  “安徽,是不是老会发大水的”,听着就像很遥远的地方,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浮现出打着花鼓到我们村上来要饭的凤阳女人。

  “是的,会发洪水的”,解放军淡淡的说。

  “发大水,要出来讨饭的”,我轻轻的说,解放军却听得清清的,我看到他的脖颈有些红红的胀起来。

  “你们这边好,山清水秀”解放军站起身,呼了一口气。

  “好什么”,我又想起割稻子的痛苦。

  “呵呵,小朋友,挨学校老师批啦”,解放军朝我一番打量。

  “没…….”我低着头,可不能让我看破我的心底。我右手拇指和食指使劲的掐着左手割破的小指,让伤口的皮瓣张开像是一张小嘴,嘴里却呼呼的吹气,看着血滴从一丁点,渐渐的凝聚成一个大大的血点,让它再顺着手指像蚂蝗般蠕动,我竟有英雄慷慨赴义般的激动。尽管手指像鸡啄般的阵阵袭来疼痛,脸色安然。当血流到手背,却再没止住的征兆,我有些慌神了,“哎呀”,当我在甩手的时候,解放军看到我的伤势,丢下手里的青菜,抢上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我感到如一双铁钳紧紧的夹住,我竟不知反抗。拽着我,来到一个帐篷前,松开手,进去后马上出来,手里已经提了个药箱,他细心的将消毒水给我的伤口做了清洗,撒了些黄褐色的粉末,血水渐渐的便止住了,粉末也成了湿湿的一团粉浆,他再给粉末盖上一块黄色的药布,凉凉的,疼痛好像不再强烈,他再将纱布绕着手指卷了几圈,用胶布给我粘了四道,“好了”,我看看手指,纱布好白好白,裹上纱布的手指并不显得粗笨,我勾勾手指,灵活着了,“先别去弯”,解放军看见我将左手攥起拳头,马上吩咐道。

  “哦”,我这回听话极了。

  “小朋友,怎么搞伤的”,解放军关切的问。

  “嗯”,我有些迟疑,“割稻子”,

  “哦,没事,一两天就好了”,“小朋友,挺能干,能帮父母干活了”,解放军夸着我。

  “没有”,我的声音在喉咙里翻滚。

  “叔叔,你们晚上就住在坟地里”,我数着坟地的空当里放着的一个个被铺,有些惊愕。

  “对,怎么啦”解放军轻描淡写的一笑。

  “叔叔,晚上没鬼吗”,我想起每晚我做的噩梦。

  “鬼,世上哪有鬼,鬼来了给他一枪”解放军双手平端着,就像握着一把枪,然后闭上左眼,凝神屏气,“啪”,一声脆响,惊得我浑身一抖。

  “哈哈,你害怕了”,解放军看着我的脸有些煞白,上来搂搂,我感到一股热浪瞬间将我从冰窟中拖离。

  我突然有种亲近,不再感到彼此陌生。我用生疏的普通话和解放军交谈着。我知道解放军姓张,是安徽广德的,我不知道广德离我们这儿是否遥远,但我分明觉得解放军就像是我的哥哥,他才18岁,就和我哥哥同龄,我哥在县一中读书,而他已不再上学。我分明听到叔叔说:“读书好啊”。

  夜幕逐渐下降,树林里的坟堆也变得像偃伏着的怪物,随着松涛的呼啸,突兀着,在我的眼睛里变幻着,我想逃离,却不敢迈步,村子已经被树影的浓密掩盖的严严实实,透不出一点光亮。

  叔叔似乎看出我的害怕,“小弟弟,别怕,我送你”,他将手上的锅铲递给另一个解放军,走上来,牵着我的手,从一个个坟堆前,安详的走过,我不再感到我的后背是冰凉的。

  树林里萤火虫闪着幽幽的绿光,在穿梭着,我追着那一点萤火,逐渐的,逐渐的,走向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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