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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乡味散文欣赏
总有一种魂牵梦萦的味道在记忆里生长,总有一种无法描摹的乡味让你忘怀不了,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怀念让你幸福异常。
每个人的骨子里或许恒有一种家乡的味道,时常让凡俗的日子泛起阵阵涟漪,唤起你对故乡百年不变的依恋和缱绻的情愫。
“将来我有男朋友,一定带他去吃面点王的荠菜饺子……”面点王的广告词真够煽情。几次奔着这句话,我单枪匹马而去,却每每失之交臂,真不知是荠菜卖得精光,还是一菜难求,结果总是乘兴而去,败兴而返。
想来不吃也罢,异乡的荠菜饺子怎么能比得上母亲所做的有味道呢?
川流不息的过往一下把我送回到年幼时光。那时春光明媚,洋洋洒洒,无论立于何处,竟不似去年人;风大手笔把万物刷绿,甘甜的空气里迷漫着野菜草木的清香。仿佛一夜之间,天上的神随手一指,水坝田头便探出绿色的腰身,牵牵连连,一片又一片。喜滋滋的荠菜迎风招展,浅绿、深绿、墨绿,绿得人情不自禁柔亮起来,那纷披的嫩叶看得人满心欢喜。
岁末到春分,是荠菜最繁盛的时期。那时江汉平原一带,江阔云低,羞涩的云半抱琵琶半遮面,母亲挎着篮子走在旷野中,我跟在后面摇摇摆摆,路旁的油菜花、蚕豆花如千军万马齐聚,层层叠叠,英姿飒爽。数不清的荠菜,纷纷拱地出门,蓬蓬勃勃,叶翠如盘,玉露清点,分外妖娆。好似遇上《陌上桑》中的一群秦罗敷,“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这一见倾心,哪里还舍得动刀动铲?
初见的美好,让我伫立一旁,呆呆地看着母亲拿起铁铲,动作柔柔,铲子贴地,稍微用力,铲把颔首,铲尖渐撬,“呼啦”一声,白玉般的根从稀疏的泥土里钻出眉目,清清爽爽如杨玉环出宫,母亲柔软的手一握,一撒,泥土抽身荡去,拈起顾盼,水嫩嫩的叶,团团簇簇,巧笑倩丽分明从仙界分娩,白嫩至极。
“过来,你也挑一些。”母亲起身示意我去挖一颗,我怯懦拿起铲刀,朝着绿色拦腰涌去,哪知整整一颗见我没有章法地乱砍,就如残兵败将作鸟兽散,一叶叶骨肉分离,没力没气倒在青草里没了踪影。挖过几颗才知,要揭根而起。芥菜越大,根系越长,照着根部先把连根的土挖松,等看到长长的白根,截根斩断,一株完好的荠菜便脱颖而出。
荠菜天生是个菜籽命,春风一吹随处可生,犹喜温润肥美之地。河边或富饶蚕豆、大蒜地,土质疏松,生出的荠菜形如凌波仙子,柔滑无骨,风姿卓约;零碎峭生在贫瘠田埂、山坡上的,则如赵飞燕,碧琼紫绡,柔弱见骨,袅袅出韵,翩跹入目。
荠菜天生的特质:喜欢荣辱与共,向往和谐美好,一长就是一群,好不壮观!势如七仙女下凡,若寻到一位小姐,旁侧定有一批俏丫鬟奉陪。于是一咕噜赶紧一个个全部拿下,收容在竹篓里。
不出半小时,篓满,拍拍藏些泥土的裤脚,袖管携一田春风乐呵呵归家。归家后,首当其冲的是摆出小椅凳,翻柜倒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剪刀,剪去带泥的根和有些泛黄的叶,从乡野走入寻常百姓家,荠菜这天仙美女,才真正脱胎换骨。
洗菜是我小时的最爱,本不在洗菜,意在玩水。挎上篮子,匆匆忙忙跑向村前的小河,河边一棵老杨树守着堤岸,辛苦百年,风采依旧。树根紧紧扎在岸上,枝身幽幽向河中前俯,一路弯下去形成一天然的水桥。百年的尘埃,在这里一一涤尽;百年的卑躬屈膝,养育着祖祖辈辈的村民,不屈不挠,默默无尽地奉献。
立在树的怀里,拽紧篮子,摇啊摇,地菜与碧水邂逅,相互嬉戏;荡啊荡,一盏茶的时间,菜净水清,湿淋淋的荠菜亮如翡翠,重换新颜。
稍有拳脚功夫的医生对荠菜的功用大多了如指掌。比如荠菜可凉肝,明目,益胃,止血,消肿解毒,治眼疾,消食化积滞。所以你可放心大胆地吃个饱。
洗得明眸皓齿的荠菜,无论如何做,皆清新爽口,提神养胃。它可凉拌,可入汤,还可与面粉合作,做成各种妙不可言的饺子、包面、烙饼。斗胆地说,就是没做过饭的人随便加点盐把它翻炒几下,都能炒出一流厨师做出的味道。你不用担心,里面有三聚氰胺加入,也不用猜疑是否有农药、化肥入侵,更不消怕有苯甲酸钠见缝插针,不用废神添加任何作料,就吃它的色彩和原香。
荠菜炒腊肉算是野菜中的绝配,天造地设。屋檐下的腊肉晒得锃亮,自有仙风道骨之气,腊肉的香是经雨雪的浸润,寒风的吹打,炙阳的暴晒沉积而来,其香浓郁绵久,沁人心脾。而荠菜的香味则汲取土壤、空气与自身特有味道的精华,呈现出的是春天里最本真的缕缕初香。腊肉和荠菜此番异时相遇,相见恨晚,你唱我和,经过热烈的油烹火燎,炒出的是冬春两季的情深意浓。腊肉的香渗入荠菜的肌理,大小姐少顷油光粉面,清俊婀娜;荠菜的香入得腊肉之中,腊肉才俊更是香气袭人,绕梁三日难散。炒好的地菜,找一青花瓷碗盛放,此时夹一筷入口,心魂被勾,胜如高台看戏,丽人正自清唱:“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在我的幼年,奶奶做的荠菜菊花饼堪称一绝,至今思来,余香不绝。
家乡土质肥沃,阳光充足,雨量丰沛,独天独厚的自然环境让荠菜与面粉有一种天然的乡味。小麦是自己种的,面粉也是自己加工的,荠菜自然神赐。好吃的饼,依赖的不光是原材料的可口,最后的神来之笔,定在心思的神聚。揉面是硬功夫,来不得半得花拳绣腿,靠的是实打实地搓地揉。一斤面团,经过刚柔相济的调和,揉一个小时也不过分。发酵用的配料是每有翻新的老面,老面是奶奶亲手用薄荷、香草、芝麻叶、辣蒿精制而成,而非含有碳酸氢钠成分的发酵粉。
千搓万揉后的面团,放上剁细的荠菜、菊花、香葱、肉沫,用擀面杖轻轻一碾,数秒饼如飞盘,在桌间再旋转数十个回合,一张圆圆香喷喷的大饼已是色香形俱佳,饼上再撒满白芝麻,锅底放入自制的芝麻油,入锅用小火烙。半空中洒点细水,文火细煎,饼在锅里“咿咿呀呀”又说又唱,悠悠然,得以丰满润泽,等饼黄酥亮,起锅,入青花瓷盘,轻轻咬上一口,热气腾腾,酥脆可口,韧劲十足,香气宜人。那香沿袭祖传,乃各香相揉而发,实难以抗拒。
如果说奶奶做的饼是记忆中的汪洋大海,深不可测,那么母亲包的饺子亦不出其左右,同样令人没齿难忘。
母亲取小葱的汁水拌面,做出的面皮一个个穿翠着春,晶莹如玉。还未包馅,便恨不得咬上一口。
四条腿的红木桌子,方方正正,敦实拙朴,似乎模仿着说书人说着旧年的家长里短,长长的擀面杖在母亲手中游如蛟龙,飞檐走壁窜进窜出。擀面杖与面皮的情缘就像一对夫妻,分分合合,相互成全,永不相弃。等面皮快要霸占整张桌子,急不可待的我拿着早已洗净的瓷杯开始要大肆盖上御印了。“妈妈,好了,好了!”天然的杯底模,一杯杯攒力堕下去,秀色可餐的饺子皮跃然桌上。快马加鞭,一路一个个捻起,码好,总共五十五张,不多不少。
母亲做的馅一向讲究,生姜、大蒜、荠菜、豆粉、薯粉、鱼肉、鲜猪肉、橘皮各成员配比精当,不油不腻,味醇浓甘。
一家人围坐桌旁,各人使出绝招拿捏。母亲做的饺子形神兼备,煞是喜人。涟涟的荷叶边,不雕不琢自成一派,天光云影,宛如静湖微波,又恰似荷叶田田青照水;父亲做的一如扇贝,憨态可掬总也站不稳;我做的让他们捧腹大笑,简直是动物大汇展,什么猴子、老鼠、鸡、甲鱼、兔等都歪作一团,破绽百出的小动物逗得左邻右舍的人前来围观。
待饺子出香,母亲派我挨家挨户,各家分别送去一碗尝尝新,那时院内笑语连营,其乐融融,似大过年。
荠菜饺子,荠菜饼是没办法吃够的,还有一绝是真人不露面的荠菜煮鸡蛋。
三月三吃鸡蛋。农历三月三,一些主妇或爷爷、奶奶会入田间采一把带有根须的地菜回家,配上八角、茴香、桂皮、茶叶、卤水煮上一锅的鸡蛋。此时的地菜结了长长一串绿色的籽,开着白色的小花,俏丽动人。
平时邻里乡亲相互帮忙,忙时无暇酬谢,值此传统节日,正好煮上一大锅的鸡蛋相互馈赠谢恩。十二岁那年的三月三,院子里的叔叔阿姨们是忙里忙外,一个个端上清香四溢的鸡蛋互相串门,分享与热情成就了三月的好时光。盛情难却,加上爸爸妈妈总爱把这吃的任务首推给我,从早到晚,自是义不容辞,我一下吃了十几个鸡蛋,显而易见,第二天,去了医院。三国时期的华佗为给老者治头晕头痛,嘱托老者取荠菜汁煮蛋,开的是一日三枚,我一天打翻了老者四倍多的蛋,岂有不上医院之窘?
旧时已远,乡味依然。
荠菜的乡味一直深深埋藏在我生命的底处,在我青葱的少年,宛如一枚印章,为我与故乡的情缘烙上了一脉深沉的胎记。
而今宽敞的街道填平了弯弯的小河,鳞比栉次的楼盘覆盖了家乡的原野,野菜生存的环境日趋恶化,拼死挣扎的同时,也难以挽救大幅面积减少的厄运。
春节回家,坐在院子里,看到墙角里袅袅婷婷的数株油菜花,幼年时的乡味猛然如江涛拍岸,汹涌而至,心头顿时隐隐作痛。我跟母亲说:“趁阳光正好,我想去乡下看地菜。”母亲怅然若失回说:“现在哪里都不容易找到地菜,农民大量使用除草剂,寸草都不生……”
“知道你想吃地菜饺子,赶明天到菜市场去买一些回来,我们自己做。只是市场上的地菜多是人工种植,再也不如以前那么好吃了!”母亲的话再一次给我的记忆加温,经年的记忆顷刻苏醒,跳着蹦着带着我,就像回到了儿时的小村庄,村前的小河弯弯,清澈无比,河底碎石水草可现,鱼虾欢跃触手。而小河依是清心寡欲,终日以自己对故土的依恋,流淌不息。
那日那时,我看见,青砖黛瓦;我看见,草长莺飞;我看见,母亲依然坐在前门右侧那只矮矮的椅凳上,拿着红色把手的小剪刀,一刀刀剪下去,剪下去,岁月见绿,菜香渐长……
而那悠长的乡味如蒹葭苍苍上的那位佳人,白露为霜,与我终是隔海相望。她一去不回头,而我只能远远地,远远地怀念回想。有谁知,我所追寻的乡味,原是那厚重的民族风情,还有那一碟,用青花瓷盛放的浓浓的,纯真的故乡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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