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弄子散文故事
一
县城里,老的里弄都改造了,只剩下毛家弄子。
毛家弄子的得名,不用考证,是因为住着毛姓的人。不过,现在这条里弄里好像仅有一家姓毛。这家毛姓人还完整地保持着原有生存风貌,房屋是砖木结构的,一个开间,一楼层次加个阁楼,盖着泥瓦,开着招牌名为“金池”的理发店。这实在与毛家弄子之名名不副实。但是,不能因此怀疑原始名称的来历,这社会发展太快,毛家弄子的后辈们,四处谋生,落脚五湖四海,被他姓人替代,实属正常。人可替代,户可改名,里弄名无法更改,所以还叫毛家弄子,或许一直会这样名不副实地叫下去——因为这是人们心中记忆的历史。
毛家弄子是很老旧了。弄里水泥砖房与砖木房间杂,砖木房当然是很有些年代了,墙皮脱落,地脚、地板都在霉烂,如果不是两边的水泥房帮撑着,恐怕是弱不禁风,会倒掉。里弄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砖木房,正门都对开着,坐在各自的街基上,就可家长里短扯闲篇,是一种非常相融的、惬意的邻里关系;水泥房是后建的,建筑年份不一,不是统一规划,楼层高度不一,基脚的高矮也不一,梯梯坎坎交错,显得分外零乱,有的正门朝向里弄开,有的故意向历史作别,寻找新的出路。于是里弄已经不复原来面貌。
对毛家弄子里人的事业,我最熟悉的莫过于“金池”理发店了。原因是在县城的16年,理发都是在这个店,是同一个女理发师傅。准确地算,我的发这个女师傅理了近30年,她时常非常骄傲地调侃我妻子,“你男人的头,你摸得,我也摸得。”她的理发手艺是祖传的,她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是理发师傅。她初中毕业就跟父母在镇上开的一家集体理发店学理发,后来她家从集体中独立出来,开了家私人店。我刚参加工作,分配到这个镇的一所中学,我的发就开始由她理。那时,她是豆蔻少女,青葱如玉的手,质感,润滑,在我青春的、茂盛着发丝的头上翻来覆出,她脸红着,我更是屏住呼吸。后来她嫁入县城毛家弄子的一户毛姓人家,开了“金池”理发店。这中间有10来年,我是不能由她理发,东试一家,西走一家,每每理个发,发形不同,人也改了个样子,老是不清爽。说来也巧,我调到县城工作,也住进了毛家弄子,又一脚踏进了她的理发店,从此未换过理发人。她手艺好,嘴甜,是个虔诚的信教者,理完发,送一句带佛理的祝福话,付了款,心情舒畅。她的理发店里,供着菩萨,菩萨身披红绸,每天开门第一件事,就是为菩萨点灯,许愿,她每年坚持到南岳山去还香,不管风雨毒日。坐上她的理发椅,她一定是边理发,边滔滔地讲菩萨的好处。她说她感动过菩萨,菩萨帮过她的大忙,例证是一件违法事:在计划生育很严的时候,她偷偷生下个儿子,寄养在亲戚家,计生部门和丈夫的单位竟然没有发现,逃脱了处罚,她认为是菩萨保佑的结果。直到她丈夫突然病逝,我才听到她数落过菩萨的不是,不过她说她想得通,丈夫走了,儿子回来了,菩萨还在保佑她。
她其实不住在理发店,在外购买了住房,这个理发店有多次翻建的机会,好多人也劝她翻建,她都坚持不翻建,有人说她是在等城市改造的拆迁。是不是,我不清楚。她对我说,老地方,风水好,舍不得翻修,她说“品牌是长期培育的,中断了,脉就断了。”
一个小小的、条件并不优越的小店,回头客特别多,人气很望,她说的脉,其实就是她的老顾客。
二
毛家弄子是典型的平民生活区,在这样的平民生活区里,能认识到一些平常的有趣的普通人。这里就有一位有非常悠闲的`人。他应该有50来岁,个子不高,长时间生活在毛家弄子,但不姓毛。他很少与来来往往、同生共长的人交流,看上去人有些木讷、孤寂,做事很轻且很慢,晕晕然、昏昏状。看得出,他不与人交往,并非性格上特立独行,清高自傲。他住的楼房是房产局的公租房,许是楼层不高,或是房间太窄,他把他生活的活动空间大多时候是挪在里弄的街面上。洗衣服在弄里,提着一个塑料水桶,有时坐在小凳子上,有时坐在砖头上,有时蹲着,慢慢地搓揉,慢慢地搓揉,不急,他的每一样事,都是在打发时间;吃饭在弄里,坐在一条小凳上,一个大碗,碗里大概一到两个菜,慢慢地咀嚼、呑咽,仔细看,起初基本上是只吃米饭,几块粗一点的菜总是放在最后吃,吃完后,不是马上回屋,而是将筷子搁在碗上,将碗放在地上的砖头上,享受余味绕口。进屋一会后,手里拿着一把二胡,扶着年迈的母亲,再出屋,将母亲安坐在小木凳上,自己坐到高长条凳上,悠然地拉响二胡。二胡曲目翻来覆去是那么几首,但每首都拉跑调,也没有一首从头拉到过尾。过往的行人,习以为常,看都不看,匆匆而过,只是被迫让二胡声入耳,音律应该不会在耳中久留,只有身旁的母亲在静静地听。也许并没有听,因为从母亲的表情上看不出是在听还是没听,有熟悉的路人过身,母亲和人打个招呼,没有路人招呼,她又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
我猜想,他拉二胡是自娱自乐,不求观众,甚至不求母亲在听,他的骨子里的想法或许是,除了自已乐,就是陪母亲度过寂寞的傍晚时光。他对母亲是孝敬的,我就看见过他用轮椅推着母亲逛街。那一般是温和的天气,逛着、逛着,母亲都在轮椅上歪着头睡着了,他还是要推着母亲逛完预定的路程。
据说,他原来也是个活泼的人,是读书人家之后,父亲好像当过校长,后来因家庭变故,加上企业破产,失业在家,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他也曾经想过重新崛起,早几年,看见他推着小货车,卖过酸萝卜、霉豆腐等小食品,吃过的人,都说干净,好吃。可惜小本生意,不赚钱,现在,那小货摊被他丢弃在楼梯过道里。人,莫大于心死,对生活失去了追求动力,心反而平静了,似看破红尘,没见他为生活去奔波,苦闷,也没见抱怨生活,或许和母亲以一份低保聊以度日——在里弄里,吃简单的饭、洗陈旧的衣,二胡、笛子、母亲,还有中午的阳光,傍晚的风雨,他都安闲地享用。
一次,我试着接近了他,在二胡声响起时,我抵近轻声赞美了一句:“今天拉的曲子,好听。”他愣了一下,然后怪异地微微地轻轻地一笑,如是观察不仔细,这一笑,你都难以发现,然后继续拉跑调的曲子。我站在他身旁,有意静静地听。他见我很真诚,终于抬起了头,并挪了挪坐姿。人都一样,只要你愿意接近他,尊重他,他也会敞开久封的心扉。他说:“他只求拉得动二胡,和母亲健在,曲子好不好听,准不准确,是自己的感受。”好悠闲的心境。
人的痛苦是欲望造成的,欲望愈强,痛苦愈深。先天的物质条件、后天的能力和拼搏,是获得欲望满足的基本条件,如果不具备以上条件,实现欲望的过程就非常痛苦。如果每个人都有自知之明,控制欲望,调低生活目标,痛苦就不会扰乱心智,生活就时时刻刻阳光满地,与之相处的人就个个美丽。
主动控制欲望,可以是幸福的,不知被迫控制,也是幸福吗?我无法深入他的内心世界,他也不会告诉我答案,也许我永远得不出答案——我是欲望的奴隶!
我宁愿相信,在失意之初,欲望折磨过他,现在,是他调教好了自己的欲望,所以,他悠闲、自在,与世无争。
三
现代社会的所有坏风气,毛家弄子都被沾染,弄里世俗、喧闹、嘈杂,参杂其中。
从南边的解放路进入毛家弄子,不宽的弄面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垃圾收集箱。你就是不理解,有关部门为什么要把垃圾箱放置在这里:拥挤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车是不好过的,有时人也难得过去;零乱是另一方面,丢垃圾的人老是不把垃圾丢入桶内,四散地丢弃在桶旁,几个捡拾垃圾的人围着垃圾桶争抢,占据着本来不宽敞的里弄。喝醉了酒、打晕了牌的夜猫子们,内急了,随便在这里尽情排泄。叫花子们在这里找不到所需要的食物,愤怒地点上一把火,尽管温暖了他一晚,又发泄了不满,但夹带着恶臭的浓烟飘起,灌进密封性不好的老屋,飘散到城市的上空。
这个垃圾箱曾经被取缔过,但恶习成自然,没有垃圾箱摆放在此,即使明目地张贴了禁止性告示,也告知了垃圾新的收集点,居民的垃圾还是习惯性地丢弃在此,比有垃圾箱时更零乱、更恶臭。哲学上讲,存在就是合理,那么,这种恶习的存在也是合理的吗?路过的人,捂着鼻子、心里的暗骂,其实作的是否定回答。但是,毛家弄子里的这处浓疱,没人敢诊,没人能诊。
从北边迎春路进入毛家弄子,除了少数几家是肉铺、商店、药店外,更多的是麻将和牌馆。带着孙子、孙女孤独度日的老人,孙辈上学的空闲时间集在一起摸几把,打发孤寂的时日,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也把这里当成消遣、逃避父母唠叨的去处。一时疏忽,忘记按时回家做家务,导致孙辈们不能按时吃饭,儿子、媳妇站在牌馆门口数落年迈的父母;沉湎于此,不给予夫妻温存的,另一方在此纠缠;整日不归家的浪荡青少年,父母纠着耳朵拖回家,但习性不改。这里日夜人声鼎沸,这里日夜是非不断。
近来,政府加大对非正当娱乐场所的整顿力度,招摇着明显标牌的牌馆被关停。
政府的正当管理行为,却招致了不少非议,许多人埋怨政府取消了他们唯一的娱乐。
理性地说,埋怨是没有道理的。麻将等牌类,从发明的初衷来看,它是一种娱乐工具,但这一娱乐工具早已被异化为工具,演变成社会恶习,腐化人、堕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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