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的经历叙事散文
1988年秋,我到山东煤炭教育学院上学。
开学不久,班主任通知:每人需要交八十元钱的书费。我们这些人都是参加工作之后又走进学校大门的,属于在职培训,学费由单位承担,每月照常发工资,当然毕业之后还要回到本单位。八十元钱正好是我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突然之间让我们自己交这么多钱,大家都有些接受不了,于是纷纷提出抗议。班主任又告诉我们,我们先把钱交上,学校会为我们出具一张票据,我们拿着票据可以回单位报销。大家听了这话,才渐渐平静下来。我却心怀忐忑:我上学之前刚把关系转到矿教育科,对教育科的情况一概不知,能不能报销,心中没底。于是我就去问马学友。
马学友和我来自同一个煤矿,来之前,他就在矿校当教师,对教育科的情况比较熟悉。他告诉我:报销的事由教育科长朱则仕说了算,只要朱则仕签了字,就可以到财务科领钱了。我问朱则仕是个什么样的人。马学友说;朱则仕从二十岁就当教育科长,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是教育科长,他在科长这个位子上坐了三十多年,也快退休了,当了一辈子科长,他现在很喜欢人家叫他“老科长”,或叫他“朱老”,或叫他“老总”,对了,他最喜欢人家叫他“朱老总”。我说:那不是朱德元帅的称呼吗。马学友说:对啊,所以他才特别喜欢啊。我开玩笑说:那我们找他报销的时候,一定多叫他几声朱老总。马学友听了哈哈大笑。
快冬天的时候,马学友有事要回家。马学友的家离矿区很近,我对他说:你顺便去教育科问问报销书费的事。过了几天,马学友回来告诉我:他那八十元钱的书费已经报销了。我听了,先是惊讶,然后是高兴。我是这样想的,我和马学友现在是一个单位,既然他的书费能够报销,我的书费一定也能够报销,总不会一件事情两样对待吧。但是马学友又说,他报销这书费可不容易。原来,马学友回去之后,先去教育科找朱则仕询问报销书费的事,朱则仕既没说能报,也没说不能报,只说要等到年底,看一看教育经费还剩多少再定。他离开教育科,又去了学校时,偶然得知朱则仕的老婆因为做手术正在住院。朱则仕的老婆也在矿校当老师,与马学友是多年的同事。马学友觉得应该去探望一下,就买上礼物去了医院。在医院里,他又遇上了朱则仕。离开医院的时候,朱则仕一边热情地送他出来,一边说:小马,明天就去教育科报销书费吧。书费就这么顺利地报销了。听了马学友的介绍,我忽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放了寒假,我直接回了家。春节之后,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我又想起那八十元钱的书费,于是决定去矿教育科碰碰运气。
这天,我前往矿区。早晨出发,到达矿区时已经快中午了。我在一个小摊上随便吃了一顿饭,四处走了走,估计快到上班时间了,慢慢向教育科走去。我想,既然朱则仕已经给马学友签了字,就没有理由不给我签字。又想,说不定我多叫他几声朱老总,他一高兴,事情轻轻松松就办成了呢。走进教育科,终于目睹了耳闻已久的朱则仕。他端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头上带一顶黑色呢绒帽,鼻梁上架一付宽大的眼镜,脸膛微黑,表情严肃,虽然坐着,却腰杆挺直,气度不凡的样子。我一下子拘谨起来,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把“朱老总”换成了“朱科长”。我嗫嚅着向他说明情况,小心翼翼拿出了那张票据。朱则仕却不看,口气淡淡地说,现在教育经费很紧张,以后再说吧。我硬着头皮问他:既然是经费紧张,马学友的书费为什么报销了?朱则仕看看我,沉稳回答:马学友是在年前报销的,那时候经费还不紧张,现在是年后了,经费又紧张了。他这么一说,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转身走出门去。
来到外面,心里很是沮丧。不明白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变得这样复杂。一直走出矿机关大院,脚下漫无目的,心中一片茫然。现在,摆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是一走了之,马上回家,八十元钱再不去想它;二是向马学友学习,设法给朱则仕送礼,把八十元钱书费报销出来。思来想去,八十元钱毕竟是我一个月的工资,这样放弃,实在可惜。于是我决定还是走第二条路。可是送礼要去朱则仕家里,朱则仕的家住在哪里,我是毫不知晓,即使能打听到他家的住址,我和他只见了一面,贸然前去送礼,很有可能会吃闭门羹。最后,我又想到了马学友。看来这件事还得找马学友帮忙。但是,新的问题马上又出现了,马学友的家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住在离矿区很近的一个村子里,村子叫什么名字,马学友似乎说过,可是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没留下。那时候既没有家庭电话,更没有手机,什么线索也没有,要凭空找到马学友的家,谈何容易。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乡村土公路,两边是大片半枯半青的麦田。远远望去,前面有几个村庄分布道路两旁,心中忽然升起一点希望,于是沿着道路快步向前走去。走到一个村子附近时,正好碰上一个老汉,我叫一声大爷,向他打听马学友。老汉直摇头,说村里没有这个人。我告诉他,马学友在矿区的学校里当教师,个子高高的。老汉摸着头说,村里的年轻人他不是很熟悉,但没听说有在矿区当老师的。我听了,心中才升起的那点希望一下子又烟消云散了。老汉见我失望的样子,又说,你到前面的村子里看看有没有,那个村子有姓马的。我一听,希望又似晨曦微露。我道一声谢,急匆匆向前赶。前面的村庄越来越近,心里也变得七上八下。走到村口,遇见一位大嫂,顾不上又乏又累,向她打听马学友,没等我描述完毕,那位大嫂就痛快地说,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在矿区当老师啊。我连声称是。大嫂说,我知道他的家,你跟我来吧。我听了这话,那感觉就像偶然在大海里寻到一根针,在沙漠里找到了一粒米。
记忆中,马学友家里院子不大,呈长方型,有一座南屋,一座东屋,一个门楼。马学友对我的到来感到非常吃惊,不可思议,他连声问我是怎么找到他家的。我把经过一说,他直喊:兄弟,你太神奇了。马学友的母亲是一位朴实的农村妇女,热情,厚道,晚上伺候饭菜,安排床铺,照顾的非常周到,至今想起来,仍然令我非常感动。马学友的父亲原来在矿区从事技术工作,退休之后,又在好几家村镇企业里做兼职技术顾问,那天晚上,他特意陪我喝了几杯酒,谈笑风生,印象颇深。
晚饭之后,马学友骑一辆自行车,驮着我来到矿区。一番商量,我在一个小卖部里买了两条烟,两瓶酒,一包茶叶,大约花了四十几元钱。然后我们直奔朱则仕家里。
穿过一栋栋整齐的宿舍楼,我俩做贼似的,仔细辨识,悄悄指认,终于寻到朱则仕的家。敲门进去,朱则仕却不在家,到外面喝酒去了,只有他老婆一人在家。朱则仕的老婆非常客气,让座,倒水,递烟。马学友介绍说:这是小宋,在教育学院上学,等毕业之后分配到学校,我们就是同事了。于是,一边说话,一边等朱则仕回来。朱则仕的老婆看起来比较年轻,只是话语不多,她问我多大了,家在那里,找对象没有,我一一作答。东拉西扯,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话题,总是三言两语就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没有话说的时候,朱则仕的老婆就微笑,我和马学友也笑,总是笑,笑得我腮帮子又酸又胀。只好挖空心思再找一个话题,继续说。我们到朱则仕家的时候是八点半,等到快十点了,朱则仕还没有回来。我终于没有了耐心,说,走吧,不等了。马学友却沉得住气,笑着说:既来之,则安之,再等等。我当然也希望见到朱则仕,只有见到他,才能不虚此行。于是就继续等。
大约十点半,朱则仕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酒。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双醉眼看看我,又看看马学友,半天不说话。马学友说:朱老总,这是小宋,在教育学院上学,来看看你。他老婆也说:看,还买了这么多东西呢。我满脸堆笑,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望着他说:朱老总好。朱则仕嘴里啊了一声,瞪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抬手猛拍沙发,直着舌头大声说:你,为什么,要来看我,说出个理由,说不出来,我就把你的东西扔出门去。他这话一出口,我一下就愣住了,马学友也愣住了。但是,我只愣了片刻,就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我说:过年了,我来看看朱老总,给朱老总拜个年,我还太年轻,什么事也不懂,朱老总从事教育工作几十年,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要多,以后,我到学校里工作,朱老总还要多多教诲啊。朱则仕绷紧脸终于慢慢缓和下来,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好啊,好啊,小宋,你处变不惊,有大将风度啊。我前一刻的感觉像是被一双手猛地推到了悬崖边上,紧张得要命;这一刻的感觉像是被一双手猛地捧到了天上,茫然不知所措;前后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却经历了冰火两重天,额头不由冒出了汗珠。不管怎样,我已经涉险过关,我和马学友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说了几句客气话,我们起身告辞,我说:朱老总,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朱则仕摆摆手说:我今晚喝多了,不送。
回到马学友家里时,已是深夜。马学友的母亲还没睡,一直亮着灯等着我们,见我们回来,叹口气说:这俩孩子,回来的这么晚,让人担心。
我在马学友家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上班时间一到,我就来到朱则仕的办公室。我还是像昨天那样走进去的,朱则仕还是坐在昨天那个位置,只是脸上已经有了笑容。我把票据递过去,朱则仕伸手接住,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了字,签完字,把票据递给我,似乎意犹未尽,又问一句:还有吗。我愣了一下,方才明白了什么,吐出一句:没有了。然后匆匆离去。
我教育学院毕业后,开始在矿校当老师。朱则仕有时候会到矿校检查指导工作,每次见到我,总是很热情,嘘寒问暖,关心鼓励。而我一见到他,总是想起那次送礼的经历,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后来,我渐渐发现,朱则仕应该是一个学识渊博,阅历丰富,谈吐文雅,和蔼可亲的长者,我应该尊敬他,他也应该得到我的尊敬。但是在心灵深处,我与他却始终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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