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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欣赏:何以为家
要在现实生活中寻找浪漫的那一个,一定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不信有前世之缘,但不能解释的是,当我第一次见到他,便以一种十二分的固执从容地认定他是我未来的夫君。
消息在饭桌上宣布,全家人一律从“手把肉”上抬起头,个个目瞪口呆,迟疑、焦虑、面面相觑,无奈何。母亲以一种沮丧的表情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餐桌。
后来,母亲只说了一句话:“爱他,就要与他四海为家,吃苦受累不能说!”
我重演了母亲的生活——嫁给军人。
的确,母亲是世上最艰辛的女人,一手拽大两双儿女,且倍受搬家之苦。
我不知母亲陪伴父亲搬过多少次家,但我清楚我是内蒙的祖籍,出生在山西大同,儿时在北京,少年进河北张家口,在腰占堡、杜家巷、古宏庙,直到成年才在下东营安定下来。姐姐能记起十二个地方,也许还不止这些。
搬家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哪儿都不是家,父亲只要一声令下,我们就跟着一对前苏式紫檀色纯牛皮皮箱义无返顾地奔向新的环境、新的地方,从来就没有商量。
我崇拜和尊敬纯粹军人气质的父亲,但总是掩着门缝迎接他回家,然后逃得无影无踪。直到十七岁,我们才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我们是母亲的精神支柱,她害怕我们离开她。所以,她总是点着我的鼻子教训我:“这双可以十分钟不眨一下的大眼睛,最好幻想,固执起来驷马难追。”我心里暗笑,我长得酷似母亲。
我比母亲要幸运,找他时,他在外地,清贫如洗,不可思议的是,只送过我一件礼物,竟是一把当地驻军家属宿舍的钥匙。我的眼睛意外的放出了奇光,在那三室一厅计80平米的崭新楼房里走来走去。
“这是我能送你的唯一东西了,你要在这里等着我回来。”他扳着我的双肩对我说。
我点头不语。
五年之后,我们有了儿子。
不能否认,夫是位“建设者”,我们的家在他的精心营造下,高度现代化。有他发明的热水交换器、太陽能热水器、加湿器和各种节能装具;有依我的意思他设计的家俱。后来购置了各种电器,舒适如进天堂。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将能够在此渡过一生。想到这些,我不免傲笑母亲,由衷感叹今非昔比。总之,是时代不同了!
如梦如歌地流过十年。
终于有一天,夫对我说:“当兵三年无孝子,我当了十八年的兵,也该结束了,如今,我要打道回府孝敬老娘了。”
“我呢?我就不要孝敬老娘吗?”我和夫大声争辩起来。
争执的结果是,我们把各自的希望都寄托在儿时的把戏“猜齐猜”上。因为那样做公平。夫执着毫不犹豫,我自信战无不胜,最后,我战无不胜的拳头被他执着地包住。
到廊坊去,无可争辩,无庸置疑。搬家意味着什么?远离父母、朋友,亲人,舍弃舒适美好苦心营造了十年的家园;而要去的地方离婆家还有近百里。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人地两生。什么都没有,一切数值均归入xy。可他意志坚定,毫不动摇。
随他去,我喜欢那表情。
冬季,我们变卖了大部分家当,举家迁徙。一辆日本130卡车载着我们的未来,经过12小时行程的颠簸,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大雪飘飞,雾海茫茫,正值子夜万籁寂静。陌生的小路引我们到一个叫做“碾子营”的小村庄。最后,夫指着一处农宅悄悄对我说:“梅,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这是一处当地人称为“倒座”的农宅,房子很小,二室不足20平方米。
夫为了租到这套房子,曾往返六次才定下来。月租金100元,租它是因为它是新房,也因为我爱干净。只可惜天黑、雾重又停电无法欣赏夫的眼光。
我们草草地搭起一张床,却无以取暖,那么就把儿子夹在中间。儿子瞪着愤怒的双眼一轱辘爬起来:“这是哪儿?我要回家!”
“妈妈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啊!”显然,我在重复母亲说过的话。于是我想起随母亲搬进古宏庙的那个寒夜。母亲在凄凉的月光下捡柴,把火炕烧热,我们一家人挤在一条火炕上……
我开始回忆过去,回忆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我糊涂起来,我不知道哪个地方称得上是我的故乡。我热爱塞外山城张家口,可它并非我的生身之地,我一直是在“缘把他乡当故乡”的,我知道,那便是我一世剪不断的牵挂了。因为那里有母亲。
我终于离开了母亲,带着万千叮嘱,还有老眼中的苦痛。一如母亲离开姥姥。这夜,我在辗转反侧中抑或看到我的姥姥站在小村的岔道路口,倚着夕陽翘首极目,在说:“你结婚四十年,只回过三次家,三次,把妈扔生了,可我盼着再见到你,你不来,我可老了,去了……”
我的心被撕一裂了,泪水洗面。我似觉那村口的老人,正是我的母亲,只是母亲站在城市的街头巷口。
我敢说,这一一夜夫睡的最酣,他是在实实在在的故乡入梦,且依着他的妻儿。
破晓,羊群从窗前“踏踏”地走过,发出“咩咩”的叫一声。我绕过堆砌得乱七八糟的家什急不可奈地冲出去,竟被雾霭之中的乡村美景迷醉了。我奔向西方,那里有三座结冰微冻的鱼塘,塘围稠密的柳枝上结满了冰霄花,似珊瑚玉树,晶莹眩目,寒冷神奇,宛如梦中童话;我冲向南边,一栋洁白的四层楼房,还有广阔的大操场,这可是乡村的学校吗?再跑向高处回身远眺,齐齐整整酷肖的农宅排排相随,绿色的双开铁门,门环“哒哒”作响。红砖瓦房彩色的琉璃瓦帖面,映出青松、翠柏、山水、字画的文化之光。银色的铝合金窗,玻璃半面墙,无比敞亮。而我们的新家就在其中了。我伫立在那里,久久地眯着眼睛痴痴地遐想……
真的很有意思,女人为着希望活,实在太浪漫了。
我们开始采购生活必须品,在街市宽阔的道路上迂回穿梭,因为我们不熟悉;我们如入无人之境,不必耽心绕过熟人而被人家挑出一毛一病,因为一律全是生面孔。我们买炉子、烟筒、蜂窝煤;买水缸、水桶、水瓢;买暖水袋;买食品;买卖过的东西,无休无止。七天以后,我们的新家建立起来,不能理解的是,我一样爱这个家。
夫换下军装,着一身深灰色的西服一样儒雅潇洒。自从回到他的家乡,头一下昂起来,胸挺挺,昂昂然,疲劳抹不掉他内心轻松喜悦的表情。他信心十足地对我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儿子冲入“脏”孩子之中。
只有我的内心像这冬天的雾一样飘忽,一样朦胧,一样苍茫。激动并不能使我的心永永远远地融进这美丽的异地他乡,而我也将在这里做着思乡的梦,做着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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