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月子的散文
在我的故乡,有一条贯穿县境的河叫县河,从我们村子前边缓缓流过。河边有一块大约四十亩地大小的草甸,人们叫她月子。为什么叫月子,没有人说得明白,反正世世代代就这样叫下来了。
这里没有其他树木,只长着一种草,人们叫绊根草。这种草的茎像藤一样贴着地长,盘根错节,把地面铺盖得严严实实;它的生命力特别的强,不怕牛啃,不怕践踏,只要它那细细的根须一息尚存,转眼又是一片绿。月子是我们宗族的公共墓地。旧时,月子北边是我们宗族的祠堂,里面供奉着祖宗的牌位。每年冬至,全族男丁不分长幼,在这里齐聚一堂,祭奠祖先。鸣炮奏乐、焚香燃蜡、磕头作揖之后就是吃会(聚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醉不休。土改后,祠堂改成了小学,孩子们在那里接受启蒙,跟着昨日的农民今天的老师高喊“人,一个人,一个人有两只手”,以及“一加一,等于二!”放学后,孩子们像一群出笼的.小鸟,在地毯一样的草地上互相追着,拚命跑着,爬着滚着。
假日是他们最最惬意的时光。一是钓鱼。他们用自制的鱼竿,到“月子脑上”钓一种叫旁皮的小鱼。这种鱼个头始终长不大,长不肥,又特别的贪吃,所以极容易上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钓它一碗,成就一顿丰美的晚餐。再就是做游戏。他们把牛拴在木桩上,任它在绳索牵制的半径内美餐,他们则到一旁玩“躲猫猫”啦,“赶羊”啦,“穿鸡笼”啦,“阴梅花狗”啦等等。
再就是模仿大人请菩萨:一个“马脚”站在中间,其余的人则围着他“念告”,念着念着,那“马脚”就嘘地一声“下马”了,于是他就不是他了,而成了或是昆仑山来的,或是五台山来的,或是峨嵋山来的“菩萨”了。那“菩萨”口唱“神歌”,胡言乱语,要求快快奉上供品。孩子们就立即跪着将各种各样的“供品”递给他,有递炒蚕豆的,有递炒面的,有递纸烟盒的,还有的实在拿不出什么,干脆就地捡一块干牛屎递上去,那“菩萨”竟也毫不嫌弃,照收不误!疯累了,他们就仰卧在草地上,望着蓝天上慢慢飘动的白云胡思乱想。
每年除夕夜,孩子们挑着灯笼,十一二岁的挑方灯笼,八九岁的挑园柱形的“石滚灯笼”,五六岁的则挑小园形的“果果灯笼”,到月子旁边的石码头一字形排开,与河对岸的孩子们“对山歌”。这当然不是刘三姐的对山歌,而是互相叫骂,一直骂到没词儿了,没力气了,手中的灯笼也不知啥时候烧的只剩下架架了,才算罢休。
可是,这片逝去亲人的安息之地,孩子们的一片乐土,后来惨遭厄运。1970年,区里的武装部长来我们大队蹲点,开展农业学大寨,下令将几百座坟茔全部铲平,开辟成一座桃园。几年后又铲去桃树,改种蔬菜。连年折腾,月子里的绊根草绝迹了,一块天然的绿色地毯变成了一个杂草丛生,荒冢连迭的乱葬岗子,直到今天。从月子旁边静静流淌的县河,也由清凌如带变得浑浊和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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