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散文
在乡间,野草遍地都有,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就会生长草。草是牛羊的美食。牛羊是食草或杂食动物,包括植物的叶子,桔梗,根茎,瓜、果实,麦麸,甚至人吃剩的粥饭,都是牛羊的食粮,但牛羊的主食还是草。
春天来临天气渐暖,一场雨水过后土地酥软,眨眼的功夫,就见河畔、沟沿、坡地、路旁和田埂,都长满了柔嫩多浆,鲜脆碧青的野草。这些草都是牛羊的甜点、至爱,宛若人吃的面包牛奶。它们吃时脖子伸长眼神专注,伴随“沙拉沙拉”声响中,口角流溢奶白或墨绿色草汁,所以牛羊添膘壮肥都是从这个季节开始。
在乡间,野草的种类繁多,大多数都不知其名。通往村外的土路两旁,就长满了交织成网状的野草,它们尖小的绿叶、碧青细硬的长梗来加固着路基,下雨天,人在草上行走,脚底是软的,不至于踩两脚的泥巴。而土路的中央,由于人畜和车辆的碾轧,变得光滑瓷实,是不长草的,长草的先决条件是落地的草籽儿能在泥土里发芽生根。夏天,阳光下由村口伸向村外的路面白光光的,走在路的两旁,野草会不时得扫佛到脚面,很有痒舒感。牵着的牛羊马骡似调皮的孩子,不专心行走,趁主人不备低头左一口,右一口,使路基两旁的杂草不停地生长,又总保持着同一水平。
我们割草,是不割这路两旁的野草的,我们嫌它太少。也奇怪,这时牛羊娇贵起来了,别的牲口啃吃过的草,它们都不怎么爱吃,所以我们割草要跑到野地里去割鲜嫩的好草。每天趁着清早凉快太阳还没冒花时,我们就开始吆喝,挎起条框拿着镰刀,啃着半个窝头,急步向野地里奔去。
要给牛羊割一天的草粮。羊是吃不多,可牛的胃口很大,天生的草包肚子,宛若一个小搅拌机,吃时慌不择食,拉出一坨一坨的牛屎臭气熏天,而羊则吃相优雅,小嘴一抿,细嚼慢咽。可牛多吃能帮着家里干农活,力大顶两个劳动力。
眼瞅着太阳就要升起,被云朵挡住的边缘火红,瞬间射出了万道金光。此时野地里的雾气仍很重,野草上蒙着一层闪亮的露水,草叶尖端的露水珠儿酣睡中仍甜甜地做着美梦,猛不丁地,一阵轻柔的晨风吹来很快将它摇醒,“嗒”滚落在泥土里,野草下的泥土就有了被浸湿的痕迹。
我们割草是不觉累的,或跪或蹲或弓着腰身,一手抓起湿漉漉的野草,一手用镰刀、飞快地在根部齐刷刷割下。露水伴着泥土,合着草叶、花、鲜嫩的草种,毫不客气地就亲近上裤管、衣袖。有时挺起腰身,腾出湿漉漉的手忙不迭得抿一下垂在额头上的头发,这一来二去的,头上身上就粘满了湿草叶、花瓣、和鲜绿的草种,除了有被露水打湿的不舒服的感觉,还被感染了野花草的香气,不知名的小飞虫被引得在我们的身旁、头顶上盘旋乱飞,想靠近又不敢。有时我们会暂停割草,站直腰身作鹤立状,把凉鞋底上的湿泥坨,轮番用镰刀刮去。凉鞋是麦口时剪的羊毛卖给收购站,父母作为对我们割草的奖赏买的,很柔软舒服,但伙伴们也不是都有,所以很珍惜。
这起了大清早的忙碌,通常才够牛羊添上其他干草杂食美美得一天用的。我们会将割满条框的野草背到村口的水塘边淘洗,洗去上面的泥土,野草变得碧绿鲜脆,露出白生生的根部,想到牛羊吃了这干净的野草,生出白乳汁供小的牛羊来痛饮,这野草也真是好物了
。
女孩从小都是勤快的。所以这大清早随着大人去野地里割草的大多都是女孩,她们不但要割草拾柴、到林子里搂捡枯落的树叶树枝,还帮助父母将牛羊啃吃剩下的残渣草梗摊在太阳下晒了当柴烧,农家人过日子呀,啥东西都是金贵没有无用的。
当然,男孩子也没闲着,他们遵循生活的长性,帮着父母干些体力活,像耕田耙地,运粪土时装车卸车,父母会为这“初生牛犊”使出来的力气欣喜自豪。在村里谁家若有两个半大小子干活是没得说,可在饭量上也大得吓人,就有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夸张说法。生长着的后生可畏呵,爹娘是稀罕得看在眼里,疼在心尖上。而女孩子的成长中,就没有那么些的欣喜过往,乡村里的女孩多是默默无闻温顺善良的,亦如这野草经露霜的洗礼,花开花落自然生长。
乡间的野草品种真是浩繁,即便是总日与土地打交道再有经验的老农,对那野草也有叫不上名称的时候,我们普遍认识的,也不过就那二十几种罢了。有的野草在乡村人的生活中影响力和作用是很大的。我们家乡地处平原,平常见到的都是些陆生野草:像麦扎子(类似于荠菜),茅阳草,抓地草,节节草,牛舌头棵,牵牛花草,凄凄菜,婆婆丁,艾蒿子,刺挠狗子、水败子,雏菊……这些野草多以地方方言命名,和草本植物书上的名称是对不上号的。而好多野草又有它的食用、药用、食药兼用的价值,有的还可以拿来把玩、爱不舍手。
譬如麦扎子,长着碧青锯齿状的叶片,开春后,麦地里生长很多,特别鲜嫩。我和小伙伴们通常挖来交给母亲,母亲们用她们的巧手洗净了加面粉拌了放锅里蒸,熟了一掀锅盖会有扑鼻的野菜香气,淋上佐料吃起来很是过瘾;做成的麦扎子菜团松软好咬,远比啃硬硬又糙的窝头好吃得多;烧成麦扎子蛋花羹,青绿、白黄相间,色泽诱人不说,喝起来滑润爽口就没个够。二三月间的婆婆丁刚拱出泥土,鲜黄绿的嫩芽,洗一把就可生吃,味儿有点苦涩,蘸着黄豆酱吃时,那味儿就特殊了,鲜脆的感觉一过嗓,就好似把整个春天都吃进肚子里去了。那铺地长的水败子(类似向阳花)用开水抄了浇上蒜泥香油等佐料凉拌,吃起来清凉润口。这些野草做成的菜父亲爱喝着小酒吃,高兴时哼唱两嗓子戏文,咿咿呀呀的,分不清是酒的醇香还是菜的爽口。
像凄凄菜、婆婆丁、芦根、薄荷、侧柏叶、车前草等都是乡间常用的草药。和伙伴们在野地里割草时,划破手指是常事儿,眼看着鲜血直流,很快,他们给掐来了一些长有锯齿状的凄凄菜嫩叶片、搓揉了按在划破处,边按口里念念有声:血、血回去吧,回家关大门去吧,这按和念的的功夫,那墨绿色凄凄菜汁水果真就止住了流血的伤口,一阵虚惊过后仍是忙碌。
有一年我的牙龈上火,腮帮子肿得老高,父亲带我去看了一位老中医,没开什么药,让他到野地里找一些婆婆丁来,加上侧柏叶捣碎了用鸡蛋清和成糊状,粘敷在肿胀的腮帮上,就觉半个脸凉舒舒的,也奇了,粘敷了三次肿胀全消。芦根、葱须头、白萝卜、车前草等,加上水煮,喝了可以发汗解表。乡下的孩子皮实不娇气,有了头疼脑热,父母都是用这办法给我们治,一喝就好。
艾蒿乏白的叶片在五月的暖风里招展,端午节煮鸡蛋时放上些,蛋香味儿更浓郁。艾蒿的驱蚊效果也很好。夏日的院子里屋里蚊子很多,父母就会拿一把干艾蒿里外的烧,烟雾中蚊子就会被熏跑,夜里可睡个安生觉了。也有些人收割后晒干制成药,烧灸以治病。
茅阳草生长在河坡或沟坎上,青绿修长的叶片上隐约一层纤细的绒毛。春寒咋暖,在泥土里蕴藏了一冬的野草根或种子,最沉不住气先拱破地皮的就是它。刚长出来的茅阳草叶片还没大长成,鲜黄嫩绿,中间尖锥状拔了可以吃,有股清润甜甜的味道,真不错,在我们不可能吃到糖果的童年阶段,这自然之物,算是给我们解了嘴馋。随着茅阳草的叶片长得长儿青绿,中间尖锥的部分长成了青梗,顶端是花蕊,将来开出白白的茅阳草花来。到野地里割草时,远远看到白花花满河坡、沟坎的茅阳草花,很是喜欢,头脑简单不会想事儿的我们,扑上去躺在上面,望着头顶上的白云不一会儿就睡着,任时光在身边悄悄溜走的同时,还有风的声音和土地芬芳的气息,都浑然不觉了。茅阳草很柔软,除了喂牛羊,还可以趁半干时帮助父母一起拧成草绳捆扎东西用。
更稀罕的是茅阳草下面长的白茅根。茅阳草是根生植物,看上去一片白茫茫的茅草,它下面的根经年的生长,已形成了地下泥土中交织的网状,若要挖掘它,须等到秋后大地消肃时节。那时野地里再也没有任何草可割,我们就拿了?头去刨白茅根。这可是个力体活,我们须使了全身力气,往往一?头下去在掀起土块时,就像听到百十条筋脉起断裂的巨响,这声响更刺激着我们,个个快活得更卖力地挖掘,仿佛那刨出来的不是白茅根,而是金块银条。我们在翻起来的土坷垃里抓扒结节状雪白的白茅根,捡最白最胖的撸吧撸吧泥就往嘴里送,大嚼特吃一番,真甜,怎么也吃不够,更别说牛羊看到它时是怎样个吃相了。白茅根有生津止渴的功效,是治疗消渴病的良药。
狗尾巴草是在河坡、沟渠旁、田间地头最常见的生长蓬勃的野草,类似谷子但较小,也最得孩子们的稀罕。在割草、帮着大人干农活累了趁休息的功夫,会採一把把玩。编出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毛茸茸小动物,相互间嬉戏,顿时累的感觉全消。
有一种叫三棱子的野草,青绿的长叶和梗,梗顶上簇拥着由无数朵米黄或白色小花组合成的花,那花有没有淡淡的香气我们不太在意,要紧的是採了那青梗,折成手指长的一段段,围坐在一起玩耍时,各抓自己的一把往地上一撒,而后再一根根挑起,挑捡时不能触及其他根数,否则就算输了,玩得好不热闹欢畅,和现在的孩子玩的各种玩具相媲美也毫不逊色,再说我们还可带到学校里做算术题时数数用,这天然的学习用具真是好,使用过了还可以再折新的,野地里多得是。
直到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在乡间我们通常所说的婆婆丁就是蒲公英。在品种繁多的野草中,蒲公英是土地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之一,它早期的幼芽不但可以生吃,还可以药用,开出香满野地的黄或白的花来,花败了变成白色的绒毛球儿,又成了我们最爱的玩耍之物。几丛纷飞扬花的蒲公英该成就了多少乡下孩子们的梦想啊!就像无人曾使用的欢乐的材料原素,经孩子们的懵然醒后发现,一切都不同了,一切变得生动起来,看着无数的孩子仰着稚气的笑脸、鲜润的口唇吹蒲公英飞絮的情形,不是画中也宛若画中的情形了。
在乡下,没有一样游戏能让孩子那么长久乐此不疲地玩耍。我们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甚怕碰落了心中欢乐的梦想,折下朵朵白色的蒲公英绒球,放在唇边轻轻吹,单对蒲公英绒球来说,这是浩荡的风力。载着种子的蒲公英绒毛被吹扬得漫天飞舞,好像缩小了千万倍的无数顶小降落伞,又缓缓飘向远方。那些像小伞形状的蒲公英的种子落在一片片陌生的土地上,而后在那儿生根发芽,生长出更多的小蒲公英来,这是多么神奇的飞翔梦想,我们越想越陶醉在游戏中。好多年前一次我和伙伴们在午后的野地里吹蒲公英的场景,已终生难忘了。
野草不择地而生,只要有一粒微尘的地方就有野草。河坡、沟渠、地头、地尾野草多不说,就是菜地,农田里亦长满了野草。有时田地里野草多得都“吃”掉了庄稼,对农作物的生长可谓是一种浩大的冒犯和侵害,农人们种庄稼不容易,务必狠狠地锄掉拔去,有的需深挖掉根须方才解恨。这些野草或随手丢进泥水坑里积肥或拾拢起捎回家喂牛羊,牛羊吃完拉了和那些积肥又都运送到地里去,野草的种子不死,来年又长出更多的繁茂野草来。
有道是人的精明高过天。在田地里,是不能看到有野草的生长,所以就有了一种“除草剂”的农药面世。“除草剂”也叫“百草枯”来对付农田里的野草是一绝。只要喷上去杂草不再生长全枯死,庄稼则无损害。
如今的乡村遍野里再也看不到那叶梗繁茂、品种浩繁的野草了,都被“百草枯”消灭光了,可是我有时会想:在人们吃了喷洒了百草枯的田地上收获的粮食,是否会对人体造成一定的危害呢?这又是个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了,愿和朋友们一起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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