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起往日的记忆散文
东边刚泛白,哨音就响了,飘在乡村七月的上空,飘进我的梦。一骨碌下床,从墙上摘下镰刀,一边揉眼,一边赤脚出门。屋外,低雾如乳,像进入到另一场梦;抬头看天,天上一天蓝,深邃,空灵,水洗过似的净。太阳还早,风无声,青蛙累了,知了倦了,四下里没一丝响动,出奇地静。
很快,寂静被打破。田畈里,人都到齐了,按照分工各做各的事:有人用牛,有人脱粒,有人插秧,我们这些放暑假的小伢子都割稻。割稻并不是笨活儿,有技巧,除了眼明手快以外,关键要双手配合得好———左手握住稻棵,右手的镰刀跟着就到,左手向前一推,镰刀向后一拉,两下里一错劲,“刷———”断了,“刷刷刷———”都断了,放倒一大片。俗语说,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在稻田里割稻,如果听到“哎唷”这样的一声叫,不用说,定是哪个冒失佬让镰刀割了手指,这不是奇事。“啊———”又是一声,尖利,悠长,惊恐;这叫声不是本地人发出的,本地人的叫声短促,随意,带着土腥,没那个韵味。
最早听到这样的尖叫是在前两年的春上。一天,我们几个跟着大队干部和老师,敲锣打鼓从公社接来五个下放知青,全是女的,年龄都不大,长得细皮嫩肉,花一样好看。记得那天刚下过一场春雨,路上湿湿的,刚走下公路,我们忽然就听到“啊———”的一个长声怪叫,吓得差点丢了手中的锣鼓家伙。泥泞的乡路上,女知青们走得东倒西歪,风摆杨柳似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起初,我们都愣住了,但很快就被这夸张的叫声和滑稽的场面逗乐了,笑得肚子生疼,手上的鼓点全乱了,就像她们的脚步一样。
当然,在稻田里,这些女知青尖叫不一定都是镰刀割了手指,更多是因为蚂蟥。蚂蟥这物,长条条软塌塌的,无手无足,专靠吸血过日子,别看它柔弱无骨,命却硬,轻易弄它不死,要是被盯上,更是难缠。这虽难不倒我们,女下放学生却不行,那东西粘糊糊的,怕人得很,盯在腿上,很难揪得下来,因此,她们的尖叫声就格外地多。但是,小薛不算,她除外。小薛是知青中较大的一位,她做事勤快,不怕苦累,农活样样在行,除了说话的口音外,小薛的外表更像一个地道的农家姑娘。割稻时,她和本地人一样,头戴一顶草帽子,上身穿一件短袖褂,下身穿一条花裤头,腿和胳膊都晒得黑黑的。遇上蚂蟥叮咬,她也不怕,不叫,和我们一样有办法———先用指甲紧紧掐住,然后猛地一掀,那讨厌的东西就飞了出去。有时,她还会揪着蚂蟥跑上田埂,找来一根小棒,将蚂蝗的身子翻过来,反穿在小棒子上,插进土里,让大太阳晒,蚂蟥很快就一命呜呼———这是解决蚂蟥最彻底的办法。
农谚云:“割稻要起早,插秧要歇晚”。这是有道理的。一天中午,我正在树阴里的竹榻子上午睡,忽然,哨音就响了,“嘟嘟嘟———嘟嘟嘟———”急促而尖利。一般来说,这个时间,这样的哨音只有在“抢雨”时才用,夏季,老天易变脸,经常打暴头,打暴头就是下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晴空下,远处的天边忽地起一团云,黑一张脸,拖着长长的雨脚,挟着狂风和雷电一路狂奔过来,老远就能看得见,瞒不了人,关键在一个快。每每这时,队长就会吹响紧急集合的哨音,召集社员抢收晒在稻场上的稻子,若是稍慢一点,被暴雨一浇,晒干的稻谷就全泡了汤。哨音就是命令,我一下子跳起来,急忙往晒场上跑。怪了,晒场上没一个人,四处的天空也是明晃晃的,没一点打暴头的迹象。再一看,却见许多人一齐往田冲里跑,都跑到大庙塘那边去了。
———原来,下放知青小薛,掉到大庙塘里淹死了!
不清楚大庙塘的来由,也不知修成的年份,平时沿边放几张木跳,供村里人洗衣服用,面积不大,却有一丈多深的`水。那天中午,小薛独自去洗衣服,不知怎么的就滑了下去……队长得知,一下子慌了神,掏出口哨不要命地吹。我到的时候,小薛已被打捞上来,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像是在午睡。四位女知青和村里的一些妇女蹲在那里哭,呜呜咽咽,让人鼻子发酸。我想,小薛在滑下的那一刻,嘴里一定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啊———”这或许是她留在人世最后的声音,可惜当时没人听见。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老在想着小薛的事,一个城市里的女孩子,一个活跳跳的人,说没就没了,就像被狂风刮走的一片树叶子。这样想着,却见小薛来了,上身一件短袖褂,下身一条花裤头。裤头上的花儿特别清晰,一朵一朵,鲜嫩欲滴。忽然,花朵中间却生出一条大蚂蟥,蠕动着向我爬过来。吃这一吓,我不由得一声尖叫:“啊———”就醒了,睁眼一看,窗外一天月色,床前清辉冷照,感觉身上湿湿的,伸手一摸,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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