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声散文
“梆——梆——梆梆——,豆——腐咾——”
几声清脆的梆子声和着一嗓浑厚悠长的吆喝声,乡村寂静的黎明便会被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狗叫了,门吱呦一声开了,没顾上梳头洗脸的家庭主妇用瓢子端着一点粮食走了出来,向传来梆子声响的街筒子远处望去。一辆独轮小车正快速地朝着这边驶来。卖豆腐的边朝这边走着,还忘不了吆喝一声“豆——腐咾——”。只是这时的吆喝声里,已少了先前的那种急躁和焦虑的成分,多了一丝沉稳和高兴在里边。
这是改革开放初期天天发生在家乡的一幕情景。
那时,农民的日子还很清苦,非过年过节是不买肉的,但豆腐还是经常买。有道是“吃了豆腐当了肉”,有豆腐吃的日子总比没豆腐吃的日子强。
梆子,一个长条的椭圆形的木块,中间掏空,用硬实的木棍敲击,梆梆梆的声音便不绝于耳。买惯了豆腐的村民不用通过吆喝声来判断,单凭那梆子的声音就知道是哪一个卖豆腐的来了。
当二哥给我说这些时,我曾问二哥这是为什么。二哥说,刚开始卖豆腐的,梆子敲得羞涩,没有底气,就跟怕见人一样;时间长了,梆子的声音就浑厚、沉稳、赶点了。并且每个人所敲梆子的节奏也不一样,就跟人说话的快慢不一样是一个道理。二哥说着,拿起了他每天敲的那个梆子继续跟我说,咱家的这个梆子是桑木的,桑木柔软,有韧劲,所发出的声音就绵软、浑厚,而枣木的则清脆,榆木的则沉闷。时间长了,人们就能通过梆子的声音辨别出是谁在卖豆腐了。
二哥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刚上初中。那时,家中的.日子还很紧巴。大哥刚结婚不久,二哥还没结婚。为了尽快扭转拮据的经济状况,两个哥哥商量着做起了卖豆腐的生意。一盘水磨外加一个能盛放八印锅的灶台,占据了西厢房的大部分空间。每天晚上,母亲将10斤挑选好了的黄豆泡在一只铁皮水桶里,第二天下午,两个哥哥卖完豆腐回来后就开始推水磨。水磨比磨面粉的石磨小很多,再加上有水的润滑,推起来比较轻快。用不了多长时间,两个哥哥就已经磨完了那10斤泡发好的黄豆糁子。紧接下来,便是过滤豆汁、熬豆浆、点豆腐、压模成形等一系列的环节。做得好的话,10斤豆子能出50到60斤的豆腐。
每天下午放学后,放下书包的我便来到西屋里看看有没有啥活需要我帮忙。两个哥哥除非实在忙不过来了,否则,绝不让我插手干活。通常,在我进门后,二哥便敞开锅盖,将已经熬好的豆浆给我舀出一小碗来让我喝;或是敞开瓮,用勺子给我舀出大半碗雪白的豆腐脑。乳白色的雾气里,浓浓的豆香味中,我一口气将那碗豆浆或豆腐脑吃完,抹抹嘴之后便看着哥哥们干活。
二哥说我家的豆腐卖得快主要是因为做得好,白如玉,细如脂,放在碗里盘里,颤颤巍巍地富有弹性,一闻,豆香扑鼻。用豆腐刀子一挑,掂到另一只手里不带有些许碎的,禁得住放,耐得住炖。这样好的豆腐谁不愿意买啊?!
有时,二哥跟我开玩笑,问我愿不愿意吃豆腐。我说那当然愿意,但豆腐是拿去卖的,咋能舍得割下来吃。二哥笑嘻嘻地在已经压完豆浆的笼子里又加上一些水,用压豆浆的压耙将压实的豆腐渣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地搅和起来。然后将压耙递给我说压吧,压完就有豆腐吃了。我说这不是豆腐渣吗?二哥说豆腐渣照样还能出豆腐。将信将疑中我快速地压着豆腐渣。当我将所有倒进笼子里的水都压出来后,我发现流到盆里的豆浆虽不及先前的那般浓稠,但也是有一层淡淡的奶白色。二哥将这些豆浆倒在锅里烧开后舀出,往里倒了些调好的石膏水。不一会,一朵一朵的豆花形成了。将这些漂浮起来的豆花盛在笼布里后,用压耙那么一压,挤去水分的豆花就形成了一块一块的豆腐。这便是渣豆腐。只是这渣豆腐远没有之前的豆腐那么鲜嫩、爽滑,并隐隐有一种苦兮兮的滋味和牙碜的感觉。
听母亲说,在三屋两庄的卖豆腐的人中,二哥卖豆腐是以三快而出名。一是嘴快。边敲梆子边吆喝,边给人家打豆腐边介绍;二是腿快。那年月,刚开始买豆腐时,二哥是用小推车推着卖。有时,一个村里同时能去几个卖豆腐的在那里转悠,腿慢了,豆腐便卖不出去了。三是算账快。不论是现钱,还是粮食,称出豆腐的斤数后,二哥已经把钱或者所换的粮食斤数报了出来。如此以来,那些卖豆腐的只要一看到二哥的影子,就会立马去别的村庄。
每年的年底是卖豆腐的最好时节。那时,谁家都打豆腐过年,并且所买的数量比平时还要多,一个豆腐根本不够卖的。这时,往往是大哥在家做豆腐,二哥外出卖豆腐,一天最多的时候能卖到七个。那几天,家里的水磨几乎不停,满屋的热气几乎不散,屋里放不下后,大哥便将豆腐弄到院子里来压着。二哥一次推着三个豆腐走,用不了一上午便会卖光,回家顾不上吃口热饭,装上那三个豆腐后再赶紧去卖。而最后一个豆腐,那是给左邻右舍和自己准备的。
轰隆隆的水磨声、清脆的梆子声中,日子一天天前行,一天天好转起来。这正如一粒黄豆变成豆香四溢的豆汁,再凝结成馨香的豆腐一样,退去了苦涩,退去了土腥,留下的都是鲜美与芬芳。
直到现在,我都非常愿意到地摊上去吃一碗清香四溢的豆腐脑,更乐意到永和豆浆店这样专门经营豆汁的地方去喝一碗热气腾腾、豆香缭绕的豆汁。而每当我大饱口福时,我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陀螺般制作豆腐的场景,耳畔也不由得生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梆子声来。
我知道,让我口舌生津的,不仅是豆汁的醇厚、豆腐脑的清香,更是一段难忘的岁月历程。
任何一种饮品、一种食物,一旦融进了岁月的馨香,那滋味便会升华成一种永恒,淳朴而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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