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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散文

时间:2021-04-02 15:01:25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散文

  一九九五年,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曾风靡全国,但我特别喜欢其中的主题音乐。先是琵琶轻扫曼拨,然后在交响大乐队合奏下,一群孩子唱着那首人人皆知的童谣。我从那轻松活泼、时快时慢的旋律里,似乎看到一个纯洁、快乐的儿童,在稚嫩的童谣声中,手里举着芦叶做的风车,蹦蹦跳跳地向我跑来。那种情景使我印象深刻,至今不忘。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散文

  我上头有三个哥哥,他们小时候都在外婆家一呆就是几年,似乎有点乐不思蜀。如果要他们回忆快乐的童年时光,外婆家肯定是首选。尤其是大哥,几乎呆到上小学了才回家。我到现在也没闹明白,哥哥们为什么能在外婆家玩的那么开心?

  当我四、五岁时有了记忆那天起,因为父母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似乎不怎么重视我,使我养成了沉默寡言,小心谨慎,整天骨碌禄地滚动着眼珠子察言观色。终于大概在五岁那年的夏天,我被送到了外婆家。

  我在外婆家才住了几天,觉得外婆家除了外公外婆,再也没有其他人陪我玩。没有孩子陪着玩的孩子,该是多么的寂寞。我受不了想家的煎熬,就趁外公外婆不注意,迈开稚嫩的小脚,顺着记忆中的来路,独自越狱逃亡。窄窄的田埂土路在放满水的稻田中蜿蜒曲折,在我眼里那田埂两边的稻田犹如大海,微风吹过波翻浪滚,无边无涯,看着触目惊心。我在土埂上蹒跚踯躅了半天,一道半米宽的排水缺口挡住了去路。回头看看,外婆家还在视野里呢。我看到缺口里流着湍急的水,怕被淹死,不敢淌水过去。站在缺口边发了会儿呆,觉得特孤立无助,扁了扁嘴就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正巧有个农民经过,认出我是陈念清(外公)的外孙,就扯开嗓子朝着外婆家大吼。一会儿外公奔来了,抱起我就回家。边走边叹息;这孩子人小鬼大,养不顺呀。

  那时野狗很多,经常在宅边、竹林、坟堆出没,我怕被它们活活撕碎;沿路有几条可怕的大河和池塘里,经常传出貌似狗吠的俗称棺材鸟的怪叫声,据说那些鸟头上顶着口小棺材,逮住小孩就往棺材里装。我再也不敢冒险,只得认命,放弃了出逃计划。可没过一个月,外婆主动把我送回了家。原因是我迷恋上了外婆家西南角的露天大粪缸,经常趴在缸边,伸手捞缸里的蛆,认为那是小鱼!外婆担心我一不小心栽进粪缸,淹死了交不了帐,只得将我送回父母身边。

  由于我妈是独女,除了外婆家,我没有其他亲戚可走。等我稍微长大了,就经常在星期日独自走四里土路,去外婆家混饭吃。我觉得,那时的外婆家,是我唯一的生活乐园。

  这几年,弟兄聚会时总要谈到外婆家,并互相询问是否又梦见了慈爱的外婆和那熟悉的茅屋?只要一提起这个话题,弟兄们立即亢奋起来,争相回忆外婆家的所有细节。

  外婆的家,只有两间破旧的朝东屋,破旧失色的芦笆墙,顶上盖着厚厚的稻草。门框歪斜,门板破损不堪,阳光可以肆无忌惮地穿过门板裂缝,投射到屋内高低不平的泥地上。油污的灶台上供着漆黑的灶君,以及两支烧残的蜡烛。由于食油紧张,积满污垢的油碗里放一块油腻的棉布,炒菜前用它擦一下烧热的铁锅,权当已经倒了油。破旧摇晃的木桌,配两条缺胳膊少腿的木凳。黑黝黝的木制碗柜下是鸡窝,里面尽是鸡粪,外婆每次捡出鸡蛋总要用破布擦干净了,才放到碗柜的抽屉里。

  屋南边的菜地里有棵高大的柿子树和一片小竹林。到秋天,柿子成熟了,外婆就将红彤彤的大柿子,小心翼翼地装在篮子里,总是迈着裹足的小脚,立即送到我家来,让我们尝新。但我从不敢靠近那棵柿子树,怕树叶上无数长相难看的刺蛾蛰疼我。

  后门口有棵小杨树,似乎总也长不大。十几米外有条很宽很深的排水沟,两边长满了茂盛的芦苇。外公怕我到沟边玩水而发生意外,经常吓唬我,说那沟里藏有可怕的落水鬼,最喜欢拉小孩下水,活活淹死。虽然我小时候对这条沟经常敬而远之,但这条阴森森的排水沟,以及披头散发、张着血盆大口的落水鬼还时不时地闯入我的梦中,把我吓得从床上直蹦起来。

  有几次下雨回不了家,只能住在外婆家。黄昏时坐在后门口,看到三十米外沟西一个高大的坟头上,雄赳赳地蹲着条大黄狗,转动着脑袋四处打探,然后与我对视。它是不是在守护着地下熟睡的幽灵?或者它对我有什么企图?我不敢再看,赶紧催外公把后门关上,然后卷缩进外婆温暖的怀抱里。

  外婆家的北边原有一条宽阔的大河,能通行几吨重的木船。我每当看到船帆在农舍、竹林上悠悠地飘过时就思考,这条船今晚将停靠在哪个埠头呢?河上有一条木桥,贯通着两岸的往来。我几次梦见桥对面的河岸边有个很大的集市,店铺鳞次栉比,百货俱全,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其实那里只是一片农田,根本没有任何建筑物。外公听我说了梦中的事,就很认真地告诉我,他的爷爷曾提醒过他,那里确实有个鬼市,很多倒运的人在黑夜里经过该地时,都亲眼目睹过这个热闹鬼市。然后郑重地告诫我,天一黑就不要靠近那块地方,怕万一沾染上森森鬼气。因此我每次经过那条木桥时,哪怕是晴天白日,常常吓得大气不敢喘,一溜小跑,只想快快逃离那块诡秘之地。

  我外公会理发,母亲说他年轻时经常云游江苏启东、如皋等县,开店理发,常年不回家。挣了钱就吃喝嫖赌、架鹰斗鸡,几乎从不补贴家用,任外婆带着年幼的母亲苦熬岁月。外婆牵着我妈过江去找他,不但拿不到钱,甚至还要倒贴钱给他。外婆气极了,几次往自己头上扎朵白棉花,给我妈头上扎块白布,赌咒他已经死了,提前给他戴孝。

  后来外公老了,不再外出,在家务农,可还保持着喝早茶的习惯。每天下午天还没黑,外公就吵着要吃晚饭,吃完了就上床睡觉,睡醒了穿上衣服,跟外婆伸手讨八分钱,也不管黎明还是深夜,拎了只篮子就去上镇喝茶。那真是无论寒暑,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因此外婆常常糟蹋外公的饮茶习惯:八分个头捧夜壶。其实外公喝茶是假,参加镇上茶馆俱乐部是真。在信息相对闭塞的六十年代前,农民们获得社会信息的场所很少,只有人来客往的茶馆里才流传着很多新闻信息。比如哪家的公公企图扒灰被儿子摁在大灶后痛打了一顿,哪家的儿女不孝导致老人活活饿死在床上,蒋光头生了杨梅疮宋美龄趁机跟杜鲁门睏觉等等。

  外公每天起床后,步行五里路到镇上的茶馆里喝茶。经过我家时,总要咳上几声。有几次父亲听到外公的咳嗽声,叹息道,刚过半夜12点,那么早就去了,镇上连鬼也找不着一个呢。我知道外公家没有钟,也不会根据月亮和星座的规律来判断时间,只知道睡醒了就往镇上跑。有几次外公去的太早,只得返回我家,随便在哪个外孙床上挤一下,才眯了会眼,又亟不可待地上镇去了。

  我们小时候,外公经常给我们讲可怕的鬼故事,某时某地某情节,讲的有鼻子有眼,吓得我们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可他不信鬼。我们几次问外公:“你每天夜里都要经过好几个闹鬼特别凶的坟地和灌木丛,难道你竟一次也没遇到过鬼?”外公哼了一声,不屑地回答:“从没见过,我也不信。”

  我的天,原来外公怕我们乱跑不安全,故意编故事吓唬我们。

  外婆每天只给外公八分钱,多一分也不干。于是外公几次背着外婆,摸到米甕旁舀一碗白米,拿到饮食店里或者换一碗阳春面,或者两根油条,坐在茶馆里津津有味地独享。因此外婆不得不把外公当个贼似的防着,每天在米甕上做秘密记号。如果哪天发现记号被挪动了,外公就得挨外婆一通臭骂。但骂归骂,我记忆中外公从来不回嘴反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骨嘟着嘴,坐在一旁一声不吭。

  一九七六年正月初十,外婆坐在门口用菜刀切鸡饲料。邻居发现外婆面前的砧板上啥也没有,而外婆却不停地切着,觉着情况不对,马上奔到我家通知母亲。等母亲赶回娘家,发现外婆已被外公抱到床上躺着。农村里的赤脚医生过来检查后宣布:突然中风。我得知消息后立即跟公司请假一星期,车船交替着从上海赶回来,径直走到外婆的床边,带着哭音连连呼叫:“外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你外孙四儿呀。”外婆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然而她的`眼角里慢慢渗出一滴浑浊的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来。我看到外婆尚有意识,连忙瓣开一只香蕉,掐下一段喂到外婆的嘴里。不多一会,那截香蕉顺着口水滑了出来,我的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

  那年春天特别冷,经常刮风下雪。我和弟兄们陪着母亲在外婆家里住了几天,看着我的同学兼赤脚医生给外婆挂盐水。晚上就在外婆床边的地上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再裹一床被子,抵御从芦笆墙缝里钻进来的风雪。假期到了,母亲催我回上海上班。我离开外婆后没几天,亲人打电话给我;外婆安详地走了。

  外婆走后,父母怕同样八十二岁高龄的外公独住,无人照顾,建议外公把那房子拆了,搬来我家一起吃住。他同意了,我父母也很高兴,想着儿女多,外公带来的这些木料和家具死后能留给我们,多少能派上些用处。

  却不料外公几次对外人说:如果他走在外婆前面,女儿还能得些财产。如果他走在外婆后面,他一定会将所有的财产当尽吃光!他来我家后,果真这么做。每天横草不沾家务不做,睁开眼睛就往镇上跑,馒头、包子、油饺、馄饨、月饼、阳春面、馄饨等天天换着吃,没两个月就把外婆千方百计积攒下的一千多元现款吃完,接着把大木床、柜子、桌凳等偷偷贱卖掉,然后再把拆来的柱、梁、檩、门等半送半卖,最后把农具当废铁卖了换钱。新年里,大哥和二哥各给外公几元钱,不消两天,这钱就赌光了。父亲问他;老鼠都知道储存三日宿粮,你把财产全踢卖光了,万一生病了还请不请医生看病?外公断然回答;不请!

  81年初冬,八十七岁的外公终于卧床不起。我父亲想给他请医生抓药,被他很硬气地一口回绝了。外公死后,大哥给他穿寿衣,翻遍了所有破烂衣被,发现他身边的全部财产是,仅有的一元钱。

  前几年,我的经济条件好转了,却经常在梦里折腾,想出资把外婆家重新翻修成小楼,顺便设计个小花园来孝敬外婆。可梦中的外婆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自从我有了自备车,每逢清明时总要带上老妈和弟兄去给外公外婆上坟。可是三十多年来,土地经过了几次重新规划,新建的农家小楼比比皆是,外婆家的遗址早已踪迹全无。我们寻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外公外婆的埋葬处。只好在熟悉的排水沟旁点香焚纸,跪拜如仪,口里念叨着:“外婆,今天我们看你来了,你来拿钱吧。如果你那边钱不够花,请务必托梦给我们这些外孙呀。”

  嘴里这么念叨着,心里却感叹不已:等我们这一辈都走光了,谁还会记得名叫康心郎的勤劳、慈祥、善良的外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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