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背的散文
我懂事后的第一个记忆是父亲那宽阔、坚实的肩背。
父亲是一名工人,在离家二十多里远的云山垦殖场工作,每星期只能回家一趟。母亲是一位教师,在家乡的小学教书。我们兄妹四个一直跟在母亲身边。
我八岁的时候,母亲告诉我,我生下来好小,小得只有三斤,皮肤的皱褶里能放进饭粒,蚂蚁能在里面玩捉迷藏;身体好弱,弱得三个月后才能睁开眼睛,两岁才能走路;肠胃好坏,坏得不能吃奶,吃了就吐。母亲用米汤喂我到一岁,用稀饭喂我到两岁。四岁那年,病魔开始发威,开始无情地摧残我的身体。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农村有赤脚医生。医生说我得的是疳积,推荐了一位家住安义的土郎中。听完医生的话,父亲背起我就往外走。母亲说:“等下午吧,现在都十点了,路那么远,又没个集市,你们中午连饭都没地方吃。”
“一餐不吃饿不坏,下午还要赶去农场,现在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出村庄不远,我就觉得非常陌生,因为我从没离开过村子。风吹得小草一个劲地向我点头,鸟儿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害怕,害怕得趴在父亲的背上一动不动。父亲迈着飞快的脚步往前走,一只脚刚落下,另一只脚就抬起来,父亲的肩背伴着脚的节奏不停地左右摇晃,摇得我好像睡在摇篮里。很快,我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拥抱,我努力地睁着眼,不让它们抱在一起,我怕我熟睡的时候,天上的小鸟飞下来像病魔那样啄我的脸。可是,我没能战胜那眼皮,它们还是抱在了一起。
小鸟真的飞下来啄我了,我吓得睁开眼睛,原来不是小鸟而是父亲在轻轻地拍打我的脸。“孩子,醒醒。”见我醒了,父亲将一个大碗递到我的嘴边。
碗里是大半碗凉开水。可能是疳积引起的症状,生病的那几年我很爱喝水,觉得水比饭香,我咕咚咕咚地将碗喝了个底朝天。我抬起头看见了一栋土木结构的房子,房前坐着四五个怀里抱着孩子的男人,他们和父亲一样也是带着孩子来看病的。我扭转头看见前面不远的河里有许许多多的鸭子在游泳,我问父亲:“鸭子怎么会游泳呢?”
父亲看着河里的鸭子说:“你好好吃饭,好好养病,等你长大了也能和鸭子一样到河里游泳呀!”
我不能完全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可我还是点点头,说:“我一定吃好多好多的饭,我也要到河里游泳。”
我天真的话语惹得父亲笑了。轮到我看病了,父亲抱起我走进小诊所。那位土郎中翻翻我的眼皮,摸摸我的肚子,还要我吐出舌头给他看。看完了,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根银针说:“把手伸出来。”
我看见那根银针又长又尖,吓得大声地哭,不肯将手伸过去。父亲搂紧我,捉住我的手,那位郎中左手扳直我的小手指,右手用银针在我手指第一、二关节处各扎了一下。十指连心,真是钻心的痛,痛得我身上直冒汗,我拼命地扭动身体,想将手缩回来。可是,我哪有父亲的力气大?郎中扎完一根又扎另一根,一直将十根手指都扎了才住手。父亲放开我,我蹲在地上哭泣,两只手痛得不知往哪放好。
该回家了,父亲要抱我,我没理他起身就往房子后面走。房子后面是高高的围堤,回家的路就在那高高的围堤上。我使劲往围堤上爬,可没爬到一小半就爬不动了,只得转过身眼巴巴地望着父亲。
父亲走到我身边蹲下身体,等我趴在他背上了,便反手搂住我的大腿,一挺身站了起来。父亲一声不响地走着,那宽阔的肩背又随着脚的节奏左右摇晃起来,摇得我忘了疼痛,摇得我带着眼泪进入梦乡。
郎中的方法还行,在以后的一个月里,我吃饭多了,喝水少了,脸上开始退去蜡黄蜡黄的颜色。可好景不长,半年后,我又开始不爱吃饭,父亲又要带我去看那位郎中。想起那长长的银针,想起那钻心的疼痛,我就害怕。趁父亲蹲下身体的时候,我转身就往外跑。父亲一把揪住抱起我就走。呆在父亲的怀里哪有呆在父亲背上舒服?我小声地说:“爸爸,我要背。”
父亲的背还是那么宽阔,但我觉得一点也舒服。小草依旧点头,小鸟依旧飞来飞去。我不再担心小鸟来啄我的`脸,可我知道那长长的银针一定又会扎进我的手指头里。我紧紧盯着前面的路,当那道围堤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吓得放声大哭。
郎中的方法不灵了,我还是不爱吃饭。父亲背着我到处求医,不管是扎针还是吃药,我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病没治好,我却恨起父亲那宽阔、坚实的肩背,每每看见父亲回家,我就躲得远远的,只要父亲蹲下身体,我就放声大哭。又过了半年,我的病情加重了,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原本枯焦的头发没两天就脱得精光。一天,父亲又要背我出门,母亲搂着我哭泣。“孩子你还没到五岁,叫我怎么舍得你啊!”母亲的泪水滚落到我的脸上。
“妈妈您别哭,我让爸爸背我去扎针,我长大了还要去河里游泳。”我好像一下子懂事了,竟安慰母亲。
父亲默默地蹲下身,我乖巧地趴在父亲的背上。小草仍旧点头,小鸟仍旧飞来飞去。我不去担心小鸟来啄我的脸也不去担心那长长的银针扎我的手指,我浑身乏倦得很,我只想睡觉。父亲走了好久好久,我睡了醒,醒了又睡。当火车的长鸣惊醒我的时候,我看见那长长的火车停靠在站台边。父亲抱着我上了火车。火车轰隆轰隆地跑了一天一夜。当父亲背着我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我看到了宽阔的马路、漂亮的汽车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我问:“爸爸,我们到哪里了?”
“北京。”
一个多月后,我又看见了小草点头,小鸟飞来飞去。“爸爸,我要下去。”父亲放下我,我蹦蹦跳跳地往前跑。沿路有好多蜻蜓,好多蝴蝶,我一会儿追追蜻蜓,一会儿追追蝴蝶。
“爸爸,我跑累了,我要背。”
父亲蹲下身体,我甜甜地趴在父亲的背上。父亲背起我,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家走,肩背伴着脚的节奏不停地左右摇晃,摇得我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梦乡。父亲那宽阔、坚实的肩背是我小时候幸福的摇篮。
父亲,如山的父亲,是您宽阔、坚实的肩背支起了我的一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