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棉花地散文
我特别喜欢纯棉衣物,很享受那种亲肤的绵软感觉,尤其是想到它们来自乡间田野,被满满阳光喂得饱饱的棉花,心里就涨满了温暖......
女儿曾问我,纯棉衣服是什么做的?我说是棉花做的,女儿又问,棉花是花吗?这个问题,我确实很难回答。我见过棉花,红的、黄的、白的、粉的,颜色繁多,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然而,记忆里棉花分明不是花,是棉朵的孕育前奏。而真正的花却是白色的,没有水分的那种,从坚硬的壳里吐出的柔软的棉絮那样的。儿时生活的艰辛,让我忽略了它的观赏价值,只记住了它的实用价值。
对于女儿这辈人,知道棉花是用来干什么的位数不多,晓得棉花是怎样生长出来的就更是寥若晨星了。然而,在家乡,在母亲那辈人中,棉花是她们膜拜的太阳,棉花地是她们生活的天空。
记忆中,我母亲的前半生都是在那片属于或不属于她的棉花地里度过的。
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生产队每年都要种植棉花,或许是因为北方的土地适宜它的生长,或许因为它是经济作物。记忆中家乡的田野,棉花成片成片,与天相接,又从四周团团围住村子。棉花的成长需要细心呵护,播种、打杈、捉虫、摘花,很是繁琐。而这样精细的活,更适合女人去做,伺候它们,也就成了村里女人天经地义的事。我母亲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几乎都献给了棉花地。
立夏过后,放眼一望无际的田野,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碧绿间,一群妇女顶着烈日、弯着腰在给棉花打杈,以阻止那些见了太阳就疯长的枝杈,好为主枝保存养料。远远望去,她们背朝天空的姿势像一只鸟,而一望无际的棉花地,就是她们生活的天空,就是她们的世界。
我的母亲,她灵巧的双手不停地舞动,动作极其麻利,时而用手背檫着那肆意的汗水,时而用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被掐下来的枝杈洒落了一地,铺在她身后的地上,绿茵茵一片。母亲无暇顾及被枝叶汁浸透而肿胀的指甲,无暇顾及因弯曲太久而直不起来的腰,未步入中年的母亲,更无法去庇护那张美丽的脸,一任太阳无情地暴晒。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或白、或黄、或红的棉花,在太阳光下灿灿地笑着,在绿叶的衬托下妩媚地开着。美艳、芬芳,不属于母亲,不是母亲不爱花,不是母亲不爱美,而是生活缩小了母亲视力所及的范围,那些多余的杈拦,截住母亲伸向花的眼光。而她心中只开着属于她的棉花,那便是多挣几个工分!
棉花,堪称是田野里的奇葩,它温暖了一个季节。在时间的辗转里,棉花,在妇女们的.手上一天天生长着,开了、败了、又开了。在花朵、棉桃、棉朵的转换里,走了的是时间,耗干的是汗水,密集的是辛劳。
棉花旺盛的枝叶,被秋风吹得憔悴,大朵大朵的棉花绽放在田野,惊心动魄,颇为壮观,雪花一样,白玉一般。这时采棉妇女们又迎来了属于她们的忙月。我母亲把长长的白色围裙对折过来,在缝纫机上把两边一缝,往脖子上一挂,往腰上一系,就一头扎进了棉花地。要强的母亲,摘起棉花来极为娴熟,两手并用,眼睛丝毫不敢往别处逗留,一幅急燎燎的样子,仿佛在与时间展开一场赛跑。
写到此处,我不由想到了齐白石的《棉花》,想到了这幅画的题款: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也许母亲的全神贯注,让我觉得母亲是在采摘一种岁月的精品。她急赶的状态,又让我觉得是为了把这一地的暖摘到家中,摘到生活里!母亲的双手常常被坚硬的棉枝划破,那丝丝血迹点缀在那双因长期劳动而弯曲变形的手指上,像生活中的苦难一样,烙在了我记忆的深处,至今我还能清楚地记得,母亲手滑过我脸上时那种生疼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洇湿了我的童年......
在妇女队长的一声吆喝下,那些埋头在棉花地的妇女们才得以片刻的休息,田垄、地头就成了它们临时的休息地。当米汤的清香掺杂着汗味飘荡在棉花地的上空时,渴急了的妇女们就会端起碗,咕嘟咕嘟一通,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享受这难得的惬意。被劳累压着的头,让她们忘记了矜持、忘记了优雅、忘记了自己女人的身份。满地的棉花,像一张张饥饿的嘴,等待着她们的手去抚慰,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她们就又得投身热火朝天的“战斗”了。
广阔的田地,是母亲们的天空,也是我们玩耍的阵地,那里藏着无穷无尽的游戏,但也藏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往事。
记得有一次,我们玩兴正浓时,小艾和她的弟弟被她母亲叫到一边,她母亲解开衣扣一边给她弟弟喂奶,一边眼睛向着我们这边张望,那束眼光正好跟我的眼睛撞在一起,我看到那里面的慌张不安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诡秘。潜意识里感到要发生什么,我假装继续玩耍,但眼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们。我所怀疑的一幕发生了:小艾的母亲一边麻利地把小艾的内衣塞到裤子的松紧带里,然后把挂在腰间的棉花塞到她的衣服里,眼睛四下里张望,而此时的小艾就像一个木偶人,任她母亲摆布。随之,我看到小艾瘦弱的肚子立即鼓了起来,看上去像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而后,小艾拉着她弟弟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她走得那样快,但我感到她仿佛踩着棉花一样,很不稳。幼小的我,那时不知生活的深浅,只是觉得那是一种耻辱,一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对小艾母亲生出了鄙夷,这种鄙夷一直延续了好多年。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村庄的那一刻,我脑子里跳出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就是跟小艾绝交,我不愿跟一个“贼”做伙伴,尽管,我知道小艾是被迫的,带着好多的无奈,我甚至能感到她眼里闪着的泪花。但她毕竟作为同谋配合着她的母亲做了,这一点,我是不能原谅她的,并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再搭理她。当我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后,母亲一脸同情地说,“小艾妈一个人拉扯着俩孩子,赶上这年月,也不容易啊!”并再三叮嘱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当时我感觉母亲不辨是非,直到多少年后,我才理解了在那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年代里,小艾母亲这样做的迫不得已,才理解了母亲包庇她的迫不得已。
乡下无闲月。乡下女人尤甚。除了围着锅台转,除了准备一家老小的衣物。还得侍弄那些棉花,那些还未来得及绽放或绽放的不彻底的棉骨朵。事先得从生产队领回来,摊在炕上,好生伺候。母亲把一个个棉桃拿起,用手掰开,从里面抠出来干瘪的棉花,遇到那些顽固不开的,就得用牙齿协助,直到它裂开为止。母亲的大半个冬天都消耗在这些棉桃身上。如豆的灯光,拉长了母亲劳动的影子,定格在纸糊的窗户上,在我的记忆里是那般的清晰。
母亲就这样把她如花的青春,交给了这些棉花,把她大把的时间,交给了这些棉花地。一片又一片的棉花地喝着她的汗水、蓄着她的勤劳、耗着她的心血,然而,故乡那么多的棉花地,没有一块真正属于母亲。
三中全会的春风吹到农村,也吹来了母亲的喜悦,母亲才拥有了属于她的棉花地。母亲的脸上终于有了如棉花般灿烂的笑脸。但这并没有让母亲停止了劳动,相反,母亲侍弄棉花地更加精心,就像养育自己的孩子一样。
每年秋天,母亲依然弓着腰摘棉花,不同的是,在一片雪白的棉花上,常常飘起了欢快的歌声,那歌声里尽管夹杂着浓浓的乡音,但风带着母亲的快乐一直在飘,飘在岁月的深处。棉花们仰头能够听到阵阵远去的雁声,也一定能听到母亲快乐的歌声。
如今六十多岁的母亲,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告别了棉花地。然而当我把蚕丝被、羽绒衣买给她时,母亲总是拒绝,说没了棉花的厚重和暖和。我知道母亲留住这些东西,是要留住一些习惯,是要留住一些岁月,是要留住一些感觉,便也随了她去。我还知道,母亲身虽离开了棉花地,但心却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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