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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三绕散文

时间:2021-03-31 14:38:08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飞蛾三绕散文

  一、

飞蛾三绕散文

  晚自习间,飞蛾三次碰到我的头,也许是同一只飞蛾吻了头发三次;也许是两只:一只一次,一只两次;当然也可以是三只不同的个体。它们太过相似:同样大小,深褐色羽翼,灰白的腹部。每一次触碰都很实在,我左侧发丝上一定残留了不少飞蛾翅膀上的鳞片,对叫不出它们的具体学名我感到遗憾。它们沿着光的小径,飞来撞去,不知带着狂喜抑或恐慌。古旧的建筑比簇新的建筑更吸引它们,这座教学楼年岁已老,墙面斑驳,木质桌椅也被磨出柔和的光亮:就像年长者深沉的目光。忽然,我放下手中的书,凝视它们或飞舞或停息在灯管周围,想着它们的不堪一击和毫无畏惧,这世间的弱小和强大都属于它们。不同的品种,寿命不同,短的几小时犹如蜉蝣;长的一个月,平均九天。琢磨着这些数据,悲悯渐生,万物都被圈在生命的界限内,人类的七十年与飞蛾的九天到底有何区别?我用一只脚可以碾碎它们,而我的手指触碰到火会本能地缩回,我怕火焰的温度,怕疼,而飞蛾亲近火,烧伤烧死都不畏缩。我猜想每一只飞蛾都知道自己生命具体的界限,具体到分到秒到毫秒到微妙,也许这样可以解释它们的疯狂。相比九天,七十年显得太漫长,漫长到可以花大把时间来无所事事,可以磨碎所有勇气和激情,可以怯弱地生活。相比九天,七十年显得好可怜,可怜到整间教室,只有一个人看书,这个人是我,而我是这间教室唯一的老师。我的学生们除了玩手机游戏就是聊天,他们十六七岁,觉得离七十甚至八九十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他们觉得时间用来耗费是最理所当然的。

  一个半小时,飞蛾劝诫了我三次。我也劝诫我的学生,我说德国孩子都看书,以色列人都看书,拉美“现实以下主义”运动也劝诫青少年看书。我说碎片式的阅读会阻碍你思考,不入流的小说会降低你的审美水平。他们依旧玩手机依旧聊天,无人看书。我说的很多很多都如同鳞翅目昆虫的鳞片落在大海上。飞蛾在帕慕克的散文上投下黑影,我跟随铅字想象海鸥的挣扎。闭嘴,都给我闭嘴!除了蝉鸣,那是大自然的神谕,人类的喧嚣是罪孽,我的学生安静下来,可怜的安静,他们还不懂自制力的重要。然而十六七岁时,我也不是现实标准下的好学生,“特立独行”,高中老师这样评价我,从来不认真听课,自顾自地看课外书,那时的我像飞蛾一样无所畏惧,不在乎火焰,不在乎成败,只渴望自由,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那四个字也许是一种赞扬,隐约的赞扬,“特立独行”毕竟包含了与众不同的意思。但是老师说得太严肃,她说“特立独行”时,有点摸不透她的眼神。我讨厌公共教育,从来如此,即便现在阴差阳错成了老师,仍不断在质疑公共教育的质量和效果。对我来说,每个人都太不相同,尤其在精神层面,因此对着几十个人说一模一样的内容很愚蠢,对不同的人要说不同的话。

  飞蛾撞上头的那一刻,我猛然看清自己与他们的不同,对一切的一切,飞蛾的种类、灯光的速度、帕慕克的文字、建筑物的构造,我都充满了敬意,对这个世界的真实充满了热忱。考不了第一名,分数不完美,都不重要,最好的教育不在于学校,不在于老师,不在于教材,而在于一种态度,一份自觉,以及不俗的感知力。态度可以修正,自觉可以依靠意志,而感知力源于练习。

  夜风起,飞蛾横冲直撞,我看着手中的书,再抬头看看学生,终于欲言又止。这间教室让我喜欢:四壁是栀子花半枯的黄色,桌椅上裸露的刻痕好似一张口就能讲出神秘而古老的故事;墙上陈旧的笔迹与此时此刻学生年轻的脸庞相照应,一切恍如隔世,不可触摸。屋内飞蛾也许自石炭纪就开始了逐光游戏,它们将两亿八千年凝聚成一瞬间投掷给你。我倾心古老的建筑,愿意花很多时间去触摸时光留下的足迹,可以沿着足迹创造过往情境,这种想象极为自由。

  他们仍在玩手机,仍在聊天,还是无人抽出一本书安静阅读。他们抱怨教室不够新,而不去感知旧的韵味。自习结束,学生逃也似的离开教室,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祈祷年岁增长会改变他们浮躁的心性。回望飞蛾,我在心里与它们道别,英勇让短暂的生命变得璀璨,它们在灯光下像飞舞着的火,光与热是它们的神明,而它们的特立独行成就了它们自己——自己就是自己的神明。我终于肯定当年的“特立独行”是赞许,不理会外界种种,需要大勇气,飞蛾在短短两节课时间里提醒了我三次——不与千圣同步,不与万法为侣,不向如来行处行。

  二、

  石阶缝隙处挤满了青苔,昨夜一场大雨,沁得这纤如绒毛的植被苍翠可人。我落脚极小心,生怕碰到飞蛾的死尸,梯步上散落着好些飞蛾尸体,有的完好,有的已被踩碎,那些残破的尸体旁留下一圈粉末:翅羽上的鳞片,鳞片对它们起保护作用,如今已经提不上作用了,昨天我还为它们算着寿长,短短一夜,死亡轰然降临。一朵,两朵,三朵,我数着石阶上飞蛾的数量,这其中是不是有昨日与我发丝相碰的一朵?虽然褐色并不艳丽,然而面对生命,我仍用“朵”来修饰,每一个生灵在宇宙秩序里都是不可替代的。

  一夜而亡。

  一场雨,是一场暴力,屠杀了飞蛾。

  暴力决定一切,我用的是决定而不是掌控,战争胜利者拥有制定政权、法律的权力,拥有选择文化的权力。但这一刻,飞蛾死尸遍地的一刻,我决定诅咒暴力。

  我问学生:你们对屋外死去的飞蛾有什么看法?

  他们终于停止玩手机,终于停止无意义的聊天,他们沉默。我也沉默。他们对我的提问感到莫名其妙,他们的眼神告知我,飞蛾的死,无人问津。

  我好害怕,有一天,鳞翅目、光速、帕慕克、建筑艺术,也变得无人问津。

  飞蛾是勇士,是无人问津的天才。它们有意或无意地撞上我的脑袋,它们让我感受到热情、执着,以及死亡的安宁。

  而后我给学生讲建筑材料,讲建筑构造,间歇时望向窗外,看树木碧郁,然而下一场雨,一场悲风,就吹黄了树叶,独留一树枯枝。凋谢、消逝、死亡都让人触不及防。

  而后有了追忆,对死去的飞蛾,对夏日的树木,对昨日读过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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