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弯腰为了啥散文
晚饭后散步，转过山脚来到一桥头。桥下是一条清清的小溪，溪水浅得让石子全都露出光光的脑袋。桥头溪岸有一丛竹林。竹子弯着腰，腰弯成了半圆，盖着桥，人从桥上过，就像从一个洞子里过。夏天，这桥上一定很凉爽，同行的人说。走过桥头，回头远望这丛竹，在弯腰驼背的翠竹上空，稀稀疏疏笔直地伸出二十来根竹竿，就好像那农家屋顶上立着的一根一根撑着电视天线的竹棍。咦，那是什么呢？
放眼睛远望，河边的竹林真多，不是一丛，而是顺着河边弯弯曲曲的一沟。那笔直地伸出竹群的竹竿，也一路稀稀疏疏地沿着溪岸弯弯曲曲到视野的尽头。
这一沟竹林真茂。绿叶密密地挤在细细的竹枝上，细小似线签的竹枝又密密地一圈一圈地围挤在竹节上。竹竿越往上越细小，直到竹巅细成针样大小；而这竹竿上的叶和枝却越往上越密，越厚实，越沉重，于是那竹巅弯下来，竹杆也弯下来。弯得真厉害，就像那杂技小姑娘后仰弯腰用嘴衔脚边的花朵，真累，真险。这些竹子也是呢，它们也累。
那些弯下的竹巅，就那样白天黑夜地低着头，那颈椎不酸吗？有的整个腰弯成了半圆，一年两年，它们的腰还能伸直吗？有的，完全弧形似地躺在河上，就像伸在鱼塘上的钓竿。哦，农村里的很多钓鱼竿，都是大拇指大小的竹竿做的呢！这也是就地取材吧。第一次看见这一沟竹林，我的第一感觉是它们真累，真的是太累了。
第二天，我们又走到了这里，我特别注意着那一些高高伸出的笔直的竹竿。原来这些笔直地伸出竹林的是竹笋，上面还裹着笋壳，竹枝竹叶还在娘肚子里没有出来。这些竹的子孙，一个一个把腰伸得笔直，把头昂得特高，分享着太阳的温暖，沐浴着月光的清爽。它们得意着呢，它们比它们的父母高出一大截一大截，有两三米吧？嗯，它们的父母真笨！竟然那么矮，竟然把身子弯成那样。它们没有去想过，假如它们的父母突然伸直腰杆的话，至少和它们一样高。它们没有必要这么骄傲，更不应该轻视他们的前辈。它们应该知道，还没有一株竹能一辈子都笔直地伸着腰杆呢。所以，到了某一天，它们也会像它们的父辈一样，沉沉地弯下它们的腰，那时它们也会像它们的父辈一样谦虚地白天黑夜一年两年地低着头。就让这不懂事的竹的子孙们狂妄几天吧，过几天它们就狂妄不起来了，也会像它们的父辈一样弯下腰，很累很累地弯下腰，所以，这些竹的子孙也真可怜，它们能高傲狂妄的时间太短了。
我就想不明白，这些翠竹们为什么就要弯腰呢？把腰杆伸直了不好吗？哦，有什么好？需要伸直腰杆的是人，要伸直腰杆做人嘛！它们翠竹又不做人的。弯腰是体现它们对人的谦卑吗？也许是。因为有人说它们“嘴尖皮厚腹中空”，所以从此它们就谦虚了，免受指责。我看着它们弯腰的样子，总是觉得它们累。再一想，这累是它们自找的。你看，那些树，有几株是低头弯腰的？你再看，那树也是越往树巅处干越细，但它们的枝是越往树巅就越短越细小，那叶也越少。这竹呢？越往细小的竹巅，那枝那叶却越厚。厚得肥滚滚的，弯在空中，就像一头一头肥笨的北极熊。一头北极熊多重呀？我也不知道，反正这细小的竹竿能钓起小鱼，肯定钓不起一头北极熊的。
这竹不弯腰不行吗？它们真是自找的，它们完全可以像树一样轻松地昂首挺立的。越往竹巅处，长的枝长的叶越少，这负担不就减轻，那腰杆不就直了吗？更惨的是那狂风来临的时候。你看吧，那竹枝那竹叶挡不住风，它们被风吹得上下左右乱舞，竹杆也被它们拉扯着一圈一圈地扭着身子，忽而上忽而下，就像那学生娃做俯背运动，只是学生娃的动作没有这竹舞动得剧烈。你听吧，那竹叶竹枝在撕心裂肺地呼叫，那竹竿在劈啪地响，你除了心惊肉跳地怕，还有什么？每当这时，我就想，这些痛苦和折磨都是竹子自找的。它们把自己的负担减少一点，哪有这么累这么痛苦？我甚至恨，恨它们太不知道变通了，一代一代都是那么死板。活该！
大风过后，我走进竹林，我看到竹林里的竹折了的很少，这是我从小就看到的大风过后的竹林景象。有一天，我到农村去，看见了一批抬匠，它们四个人抬一块大石头，那套住石头的`工具便是竹篾绞成的绳，竹还有这本事？我惊诧了。竹竟然这么柔！这么韧！我猛然想起，农村里，家家户户的竹席，那多柔多韧呀，你可以随意折叠，它不坏。那厚厚的竹片，竟然能一层一层地牵开，直到牵成纸一样薄的片，每一层都不损坏，这是何等的神奇啊！农家里的筲箕、箩筐、背篼、板凳、椅子，哪样不是竹的？你可以像丝线一样，把这竹片弯成方的，弯成一个圆，弯成三角形，甚至编织动物。你看哪种树有这本事？你能把木片拿来编织吗？真能，你就可以载入“杰尼斯”了。
我明白了翠竹弯腰为了啥，就是为了这柔为了这韧！柔，韧，是竹的神奇本领！这本领就是来自于那每分每秒的弯腰，弯腰，弯腰！来自于那狂风中的扭曲，扭曲，扭曲！竹呀竹，它们把自己细小的躯干和那细细的竹巅，都堆满了竹枝竹叶，堆得很多堆得很厚，因为越多越厚越好，它们就能很好地弯腰，弯腰！就能在狂风中更猛烈地扭，扭！
我惊讶于自己的这一发现，我惊讶于指责竹们“腹中空”的错误，我更惊讶于说竹谦逊的荒谬。它们一切都是为了这柔这韧！
有了这韧，杜甫才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心胸；文天祥才有“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宁死不屈；范仲淹才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执着；龚自珍才有“化着春泥更护花”的夕阳红。司马迁受尽宫刑，顽强活着写《史记》；岳飞受尽诬陷，宁可殒命不叛国；江姐竹签穿指，昏死次次不卖信仰。他们是竹，还是竹是他们？
说崇高吧，没人听；说伟大吧，人说“土”；那就说钱吧。这钱不是掉在地上等你捡，而是要你流汗流泪流血去挣的！汗来了，好累呀！泪来了，好苦呀！血来了，好疼呀！如果你成了竹，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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