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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父亲的编织术散文

时间:2021-03-28 11:26:45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难忘父亲的编织术散文

  我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农民,他长得既不威武也不高大,廋削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一张古铜色的脸上,爬满了纵横的沟壑;他眼睛稍凸,微微发黄;大大的嘴巴上几乎就没有几根胡须。

难忘父亲的编织术散文

  听奶奶说,我的父亲小时候难养,身体有病,一时弱住了。在我记事的时候,父亲就一直吃一种叫做“胃舒平”的药片。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药片灰白略带淡红色,比一般的药片又大又厚,是用一种茶杯口粗的黄红色的玻璃瓶装的。瓶盖分两层,外套是一种常见的红色硬塑料做的;内盖很特殊,好像是用一种锯末似的粉状物凝结而成,又以白蜡浸制,密封相当完好,启封时常常需要用拿锥子起子才能打开。

  我小的时候很顽皮。父亲每吃完一瓶药,我就把瓶子放在小西屋后墙的垛子上。一年下来,这种药瓶子,能站成长长的一队。我戏谑地对父亲说:“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啊!”父亲总是无奈地回答:“又花钱又受罪,谁愿意吃呢?”说的也是,我便问父亲得的是什么病?父亲说是十二指肠溃疡。我一本正经地说:“痒了,挠挠不就行了吗?”这回父亲笑了,他摸摸我的头说:“挠是够不着的,它紧挨着胃呢。肠胃是人的消化器官。”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肠胃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正是由于父亲身体有病的原因,奶奶才给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万顺”,万顺就是万事顺利的意思。父亲的这一生,按他自己说,小小百姓,既没有大福大贵,也没有大灾大难,可以说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说来也是,生产队的时候,由于他身体弱,队里只派他做些轻活。当然,也只能拿妇女们一样的公分,父亲也接受。到了后来,土地下放了,我哥也大了,老早退了学,重一点的体力活,就由我哥承担起来,父亲只是打个下手,指导指导而已。

  父亲虽然体力不足,但头脑非常聪明,手也相当灵巧。凡是需要点技术的,他往往一看就会,一做便好。村里人都叫他“十二能”。作为一般人,十能便是全活了。这“十二能”,就是说他比一般的能人还要精能。要说父亲精能,如果是贬义,我不赞成,因为他给予我们的父爱一点也不少;如果用来说他的心灵手巧,我真的是佩服。

  在我们家里,不管是劳动工具还是生活用具,大大小小的,几乎都是父亲一手做成的。作为一个普通农民,除了田间农活之外,凡是家庭用到的,无论泥工瓦工,还是木工织工,他样样俱全,甚至连刀工铁器打油榨油,他都不陌生。更重要的是,他做过的活,弄啥像啥,非常讲究,深受村里人的夸奖和称赞。但生活中我见过最多、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应该说还是父亲的精湛的编织术。

  (一)条子编成多彩的人生

  在那个一年四季从早到晚下地干活田间劳作的岁月里,无论是装运货物,还是抬拉东西,甚至捡拾个树叶或砖头瓦片,都离不开篮子和筐子。毋庸置疑,可以这样说,篮筐是当时极为重要的生产和生活工具。由于篮筐这东西,用得多,磨损快,所以坏得也快。一年下来,每家每户,大大小小的篮筐,总得换上好几回。因此,编篮筐,就成为当时人们生活中的一种必需。

  要编篮筐,就必须事先准备一些原材料和编制工具。记得当时,编篮筐主要使用的原材料很单一,说白了,其实就是木条子;要说工具,也很简单,只需一把镰刀即可。那个时候,使用的条子各种各样。不过,归纳起来,无外乎两大类:一种是硬度和韧度兼有的粗长一些的,可以用来作经条;另一种则是不太要求硬度和长短,只需有一定韧度的,可以用来作纬条,起个辅佐作用。

  记得当时,用作“经”的条子,要求比较高,最好的材料是藤条,质地坚韧,身条较长,外皮色泽光润,手感平滑,弹性极佳。我们当地都叫它“白蜡条”,也有叫荆条的。这种条子,那个时候,河岸堤坡上种植很多,茂密处蓊蓊郁郁,有时里面还藏有马蜂窝。不过,这些都归国家所有,一般人是不允许随便采用的。父亲只好在自家院里墙边屋角栽种几棵,或地头坟旁插上一绺。好则,条子这东西,不太要求土壤地势,也无需关照,只要种下,肥力充足,便长势很旺。等到收获时,不几颗就能弄上一大掐子。用作经条,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有时实在不够,就配上几根紫槐条。紫槐条硬度有余,韧度不足,虽然又长又直,但容易折断,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轻易用紫槐条的。

  用作“纬”的条子,要求低些,只要粗细合适,长短不大计较,有一定的柔韧度即可。当时用作纬条的主要是柳条和桑条。柳树是乡村最常见的,而且每年春上,东风一吹,千条万丝,到处都是;而且那时,田间地头,院落路边,桑扑楞子也不少。适时取下一些,明年再发,并不对树的生长产生太大影响。父亲总是适时地采割一些留作备用。条子一旦准备好后,镰刀是现成的,设计图纸都在心里,剩下来便是选定时间,看手上功夫了。

  记得那时,父亲编篮筐,总是选在夏天的午后和冬天的夜晚。原因主要是这个时候有空余时间。当然,也是条子成熟相对集中的时候。有时作经和作纬使用的条子不能协调,父亲就把干一些的条子先用水泡泡。当然,泡是有学问的,要泡一定得泡透,才能恢复条子的弹性;否则,编起来容易折断。编篮筐,一般不需要多大的地方,一个簸箩口大小的面积就足够了。夏天的午后,天气正热。那时候人们没有午休的习惯,父亲常常是一吃过午饭,就来到菜园,点上一支烟后,便开始在一棵梧桐树的凉荫下编起篮筐。冬天的夜晚,父亲则常常等到其他人都睡下了,他才自己点上煤油灯或就在月光下,完成白天无法完成的编篮筐的任务。

  编篮筐,首先要起底。起底,一般是找上八根通直较长的条子做经条,分四根一组,两两颠倒,呈十字型相压在一起;然后,选上质地较好的纬条,绕圈与经条一上一下地勒紧。在编制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经条的渐渐分叉,由开始时的四向变作八方,再由八方陆续分派,很有点像古代《易经》八卦似的,只是很少有能达到八八六十四的,分叉一直到根据篮筐大小的要求,经条疏密合适为止。

  在确定好起底的大小之后,还需将底子反过来,把经条一根一根地扳起,用麻经子连成一个圈。这样做成的底子略微上凸,不但有张力,而且能够防潮。当然,起底时还要注意,篮筐底子的外围,正是用时的着力处,需要使用较好的条子。经条扳起来之后,就好像建房竖起了立柱,篮筐的雏形已初具规模。为了增加篮筐的装容量,父亲还时常让经条外放些,略微有点喇叭口的味道。再往上编就简单得多了,像砌墙一般,纬条绕着经条来回转,只是要压紧每一根纬条。记得那时,每编上几圈,父亲总是用镰刀的刀背砸几下。这样稳扎稳打,编好的篮筐才结实耐用。

  编篮筐最见功夫的要数收口。乡下有句俗话,叫做“编筐窝篓,贵在收口”。收口的时候,一是经条较粗硬,不好弯折;二是篮口或筐口都是使用中磨擦最多、最容易损坏的部位;最重要的还是它与篮系子紧密相联,正是着力的韧带。如果锁压编排不好,等到用时,不但很容易坏,而且也可能给使用者造成伤害。因此,编篮筐,收口显得十分重要。在编篮筐收口时,既要讲究锁边掩压整齐有序,也要注意经条落点一律内扣。这样不但坚实美观,而且张力足、空间大。

  父亲编篮筐,不但是这些要领心到手随、操作熟练,而且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还煞费苦心。比如,在编制过程中,为了使篮筐结实耐用而又形体美观,他常常为了精选一根条子挑来挑去,直到规格大小整体合适为止;在续纬条或经条分叉处,为了对接合缝,他常常用镰刀将条子削成笔尖形状的扁平;在每根纬条连接处,他常常让其恰好赶到经条处,长一点削掉,短一点就换掉,力争做到整齐划一。

  终于到了装篮系子安筐耳朵的时候了,父亲总是将事先准备好的最上等的条子拿出来,在篮筐上比来比去,根据篮筐的高低大小和承重量来确定安插的深度和系子的高度。筐耳朵相互对应,一般只是端或抬时用,只要结实就可;而篮系子还要用于背或挎,常常是高度和跨度都有要求。即便是这样,一旦比好确定后,父亲就会很快用火铳子扎好眼儿,把削好的经条深深地插进去,然后对绕几圈,分别在锁口处拴死。作为横跨篮口的主系子,常常是双根乃至几根加以强化。记得当时,凡是父亲编制的篮筐,直到篮筐整体坏掉,很少有坏篮系子或筐耳朵的。

  篮子和筐子,只是当时相对来说用得较多和较为普遍的器具,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其实,那时的条编器具还有很多,如车笆、篓子等,其工艺都是大同小异。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就曾经用剥去靑皮的柳条,给我编过一个极为精致的馍篓,用同样的东西,还为奶奶编过一个做针线活的簸箩,都非常好看而又实用。那个柳编的馍篓,刚编好时,洁白而发亮,轻便而美观,使用的时候,妹妹还经常给我抢呢。如今想来,虽然那时的生活穷了些,但还是有很多乐趣的。而这一切,很多时候,又与父亲的编织有关。

  (二)秸秆织就丰富的生活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除了一些条编的用具外,还有一些用庄稼秸秆织成的用品。在我的老家,记得当时,春秋二季,种得最多的就是小麦和高粱。小麦收割晒干后,摔打摔打,白亮亮的麦秆整整齐齐,捆成捆,不用的时候垛气来,用时再拿出来。这种白而发亮的麦秆,我们当地通常就它“麦梃子”。麦梃子除了用来缮房盖屋之外,大多就是用来织苫子。高粱成熟后,剪去上面的穗子和梃子,刷下干枯的叶子,通直的高粱秆好似一根根青黄色的小竹子,修长而又漂亮,我们当地常用它织箔。因此,又叫它箔材。

  要织箔和苫子,秸秆是现成的,只需纺些麻经子。由麻到经子,纺的过程也很简单。不过,需要用到一种麻纺工具——摞子。摞子一般是用实木做成的四棱柱,对立的棱柱之间,上下由十字交叉的榫子连接,交叉处分别有一个圆圆的孔,安装在立座上方的一根钢筋棍上,用手一摇,来回转动,破好的麻批儿,随着转动便拧成了经子,再一圈圈地缠绕在摞子上。一根麻批儿快纺完时,像纺花一样再续上一根。这样一根根地纺下去,摞子上便会缠得满满的。由于当时用麻经子比较多,所以,一到冬天没事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纺麻经子。

  有了麻经子,织箔和苫子,就方便多了。织的时候看来很简单,好像是在做一场游戏。两棵树上绑根通直的木棍或竹杆,将纺好的麻经子分缠在青砖上,一根经子两头缠,一对对等距离地吊在木棍或竹杆上。加上麦梃子或秫杆,将缠好麻经子的吊砖围绕横木来回颠倒,每掂一次,都要挤紧。要说织箔和苫子,没有太多的技巧。看着很像游戏,但如果挤不紧,不但质量不高,还容易零截和松散;如果不细心或领不住行,便会织偏,织成歪歪扭扭,既不结实又不美观。

  织箔还好些,秫杆都是挑好的,粗细长短大体差不多,只要放的正、挤得紧,问题就不大。如果是织苫子,每把抓的麦梃子必须粗细相当,而且还要注意一边或两边对齐,不是熟练掌握,那过程会非常地慢,来回弯腰转身很是费劲。记得当时织的苫子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一顺头的,只需三道麻经子即可;一种是两头对接的,至少要用上四道麻经子。织箔除了那种车上用的短箔之外,一般都要有五到七根麻经子,多的可达到九根。织箔一般都是两根一颠一正。

  记得当时,父亲有时急着用,需要赶制,常常喊我去递把子。我手忙脚乱急急慌慌,还是供应不上,就喊妹妹来帮忙,妹妹更是乱作一团。每到这时,父亲总是说我们净帮倒忙,去去去,都到旁边休息吧!我们帮不上忙,干着急也无可奈何。为了使箔或苫子更结实耐用,父亲还在开始和结束织的时候,往往加上一根细木棍或竹竿。每次织好后,我总是先摊开,躺在上面,仰望绿树蓝天白云,房屋飞鸟日光,感觉到天地间的一切,真的是太美太美了!

  至今我还记得,有一次,刚织好苫子,父亲就让我和他一起去瓜地搭窝棚。那天,天气很阴沉。父亲说瓜已经长得差不多了,需要照看了,一定要赶在大雨到来之前,抓住机会,把窝铺缮起来。不然,一下雨,还得等上好几天,瓜就熟了,照看也就来不及了。他还说事先他已经用木棍搭起了骨架,只需再缮上苫子即可。当拉着苫子到地之后,我才发现,缮的过程也很简单,其实就是吊苫子的过程。从下向上,一层压一层,层层都是将苫子在架子的横木上一滚,再用麻经子拴定。说来也巧,等我们刚缮完,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坐在瓜棚里,看着碧绿的瓜秧,听着雨点敲打窝铺的声音,享受着劳动带来的快乐,那滋味真是美妙之极。

  麦梃子织的苫子除了搭窝铺之外,还可用来缮粮囤,盖瓜苗或菜苗。苫子既透气又通风,而且非常轻便,盖在上面,不但不会压着瓜苗或菜苗,还给他们提供了暖暖的保护层。要说秫秸箔的用处,那可是更多了。记得那时候,家家堂屋里,都是空荡荡的,梁底下拉一张秫秸箔,当一座屏风用,顿时觉得别有洞天。秫秸做屏风,虽然简单了些,但通风透亮,还可以插上或挂上一些日常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什物,简直就是一道天然的博物墙,俨然一幅不事雕凿的实物画。更何况,房上的顶棚,顶棚上的房盖,屋内囤红薯片的卷筒,物外摊晒物品的地垫,哪一样不是秫秸织的箔呢?

  要说编织,其实编和织是连在一起的。记得当时,父亲还把高粱秸秆用刀子破劈成秫秸眉子,又细又薄的长条条一忽闪一忽闪的,软软的,滑滑的,和麦梃子一起编织成带盖的不当高的圆形器物,我们当时好像叫它“不特儿”,意思是短粗又壮实的样子。至于是哪几个字,我现在也搞不清。反正那时人们常用来盛馍,具有一定的保温性能。它编制的方法是麻经子换成了秫秸眉子,麦梃子湿水后弯折成辫子,与秫秸眉子绕来绕去。刚开始起底秫秸眉子作经线,一小把麦梃子慢慢地续平铺着绕圈,直到底成后,再垒墙似的往上满满地接。这种器物一般不高,比较轻便,透气而不容易坏馍,而且还有一定的保温作用。冬天里,那时我们乡下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用它。

  要说秸秆都属于废弃物,可在那个特殊的年份里,一切都变做了用具。生活是什么?有句话叫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生活,很多时候都是逼出来的,为了生,为了活,乡民们常常因地制宜,因材制宜。聪明离不开大脑,但更离不开实践,更离不开生活。父亲没有天生的强大的体力,但他不放弃,不懈气,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智慧,立足于干好身边的事、手头的事,这就非常不易。我打心底敬佩我那普普通通的父亲!

  ......

  写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你说的柳条桑条藤条还有紫槐条不都是那时普普通通的常见之物吗?制作的篮子筐子篓子包括车笆不也都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至于麻经子麦梃子高粱杆子那更是极为寻常的东西,制作的箔和苫子与原物相比也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简简单单地连起来,又怎能称得上编织术呢?再者,那些平平常常的器物,不就是那个时代家家户户同样的生活吗?而且这种所谓的编织术也是普通人都会的,又怎能说是父亲的编织术呢?我的回答,毫无疑问是的。

  父亲是那个年代极为普通的一个农民,父亲的编织术,也是当时人们大都会的,可以说就是当年的乡村生活术;父亲的编织术,也就是那个时代的编织术,甚至是多少年来流传下来的编织术,它应该属于一代又一代智慧的乡民。不过,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父亲的编织术,是精妙无与伦比的。

  岁月匆匆,流年似水。我相信,在当时那个年代,像我父亲这样的父亲,一定会很多,那就让他作为那个年代的代表吧!生活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但正是简单而又平淡的生活,成就了多彩的人生;父亲平平常常、平平凡凡,但正是平常而又平凡的父亲,带领全家走出了那段艰难的岁月。如烟往事俱忘却,但我忘不了父亲,忘不了父亲那精湛编织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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