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故乡散文
我总是分不清国槐和洋槐。那个鲁西北小村庄的奶奶家,用作院墙的是什么槐?那个邢台近郊农场的四周,我们被扎得“啊啊”直叫唤,但依然抗不住白色小甜花的诱惑,爬上去的是什么槐?这仿佛是我记忆的盲区,这么多年,未曾认真研究过,也没有想过,弄清楚到底有何意义。
那日,儿子大树指着一棵开满一嘟噜一嘟噜白花的树,问:这是什么树?我答:槐树。大树追问:什么槐?我直言:不清楚。
不是国槐就是洋槐。我在脑海中搜索对它所有的记忆:这花是甜的,树枝有刺,跟小时候在邢台吃过的一样;老家槐树上的花不能吃,树枝没有刺。大树听过之后,思索片刻,慢条斯理地说:无刺花不能吃的是国槐;有刺花能吃的是洋槐。
是吗?混乱了这么多年,被大树一语点破,仿佛简单至极,让我不由佩服。
大树又问:妈妈,这两个地方,你都曾生活过,那么你的故乡到底是哪儿?
额,妈妈的故乡,自然是我奶奶生活的那个村子;不,曾经生活的邢台,也是妈妈留恋的地方,应该也是故乡。
两段自相矛盾的话,将大树弄混了。他又问:妈妈,什么是故乡?
故乡,是我们心心念念牵挂的地方。
大树说:哦,那你的故乡,必须是我的故乡吗?我感觉那都不是我的故乡,我更喜欢我现在的家。
听到大树一席话,联想到我曾经分不清的国槐和洋槐,我想,或许对于大树这一代人来说,他们已经模糊了故乡的概念。那么,随着时代变迁,故乡会逐渐消逝吗?
还说槐树。奶奶家的是国槐树,母亲叫它“笨槐”。关于那些槐树的由来,母亲曾说过无数次。那时还没有我,父母倾其所有盖了四间里生外熟的房子,姥爷帮着挖了塘泥垫高了院子,为了固守这得来不易的土,母亲去哧溜哧溜地爬着蛇的野地里,砍来手指粗的槐树枝,密密地插了一圈。来年,有的竟熬过寒冬生根、发芽了。逐渐浓密的树荫下,我们姐妹依次到来,母亲被重担压弯的身影,不时在其间走过。我们或三或俩地跟着,向右是去地里干活,向左是去姥姥家讨吃食。
我没记清笨槐的生长过程。小妹刚会走,我们就跟随父母走出了这个院子,偶尔回来,发现它又长高了,长壮了。它像小伙伴似的,陪伴了我们的童年。我曾将绳子拴在两棵树上打秋千,被母亲呵斥,躲到屋里不敢出来,那树不停地摇晃着,仿佛也在笑话我。很多夏夜,我们端着油灯,绕着它转,去照知了猴。它总是用细碎的哗哗声,给我们鼓劲儿,叫好。
不知觉,我们姐妹都已经成家,回来的次数更少,陪奶奶守望我们的槐树也越来越少。我知道是哪一棵不见了,它或许成了谁家的檩条,或者是谁口袋里的零花钱。没关系,跟它有关的回忆还在;簇拥的树冠,还可以带给奶奶足够的阴凉。
奶奶的生活细节我也记不清,一年中的相聚仅有几天,多数时候还因为奶奶的严厉,而跑到村东头的姥姥家避难。印象中,一直独自过得有滋有味的奶奶,就像一棵笨槐,虽然年轮在证明她的苍老,但她依然很强壮,依然迎风沐雨,树枝向着天空延伸。
可突然而至的疾病,就像一阵龙卷风,将奶奶彻底打垮,奶奶趴伏在窗台上,看笨槐间隙中的人来人往,度过了她最后的时光。
送奶奶离开时,时年三十岁的我,像奶奶平素一样,坐在院子一角,笨槐树下。风吹过,干枯的槐豆轻拍枝桠,似乎在诉说奶奶的不舍;树下的.枯草中钻出蒲公英的嫩芽,仿佛在说春的消息。守寡47年的奶奶,终于和爷爷相聚,或许,对于奶奶来说,这是她的圆满。或许自打走出去的那天开始,我们就是断了线的风筝,注定与这个村庄,只能遥遥相望。
笨槐绿了又枯,枯了又绿。村庄里值得挂牵的人,越来越少。可挂牵的深度却在无止境地加深。这应当缘于我的成长。父亲,母亲总是跟我们唠叨过去的事情,那些我们未曾看到的时光,那些笨槐见证的事件,在父母的叙述中重复上演,这份清晰的记忆,足以证明——那个院子,那个村庄,是父母不管身在哪儿,都不会忘却的故乡。
因着父母的牵挂,我也将那个地处鲁西北的村庄,不仅写成档案、户口上的籍贯,更是我心中的故乡。心中的故乡又是一个原点,投向从未被忘却过的那抹时光。
我们姐妹四人,只有我出生在邢台。临近腊月,借住的平房里只有一个蜂窝煤炉,冰冷硬板的大铁床,成为我的诞生地。母亲身子底下没有农村的热沙土,只有父亲买来的粗草纸。她感觉身下汩汩地流着热乎乎的东西,却羞于启口。直至脸色煞白,身子像抖筛糠一样,才被发现她在大出血。
为了我,母亲可是遭了罪,为了我们,父母决绝地背井离乡。这个地处邢台郊区的农场的每个角落里,印刻着我的童年。
真记不清第一次吃到洋槐花是几岁。对,那甜甜的白色小花,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贪吃到赖在树杈上不下来。父母忙于生计,哪儿有空管我们,我们常过了饭点才想到回家。
若母亲心情好,就装作没看到;若心情不好,就扯过来打一顿。我们皮糙肉厚的,也不在乎,依然故我。洋槐花开过了,椭圆的叶子更有吸引力,将它折叠,就变成小笛子。吹的并不成音调,可我们却以之为天籁。
对于我来说,洋槐是秘密盒子。当心情说不出的郁结时,就会独自跑到农场边上,爬上一棵洋槐树,躲在树叶间。知了就在耳边“知了知了”地唱个不停,却怎么也寻不到;远远近近的人,缓缓或匆匆地走过;有的搂着跑到了玉米地里,有的相携走着,仿佛在说着不为人知的事……我并不关心那些,一层层椭圆绿叶子在我的眼前重叠、晃动,一根根褐色小刺使劲地往我身上凑,一只只裂开后背的蝉蜕,静伏在枝干上,像极了我沉默的样子。这突然其来的共鸣,瞬时冲淡了我像云朵一样飘忽的迷茫。当看到炊烟高高升起齐齐地向一个方向飘去时,我会悄无声息地溜下树,哼着带有山东味的邢台儿歌向家跑去。
说实话,我曾对比鲁西北的那个村庄和邢台的这个农场,到底哪个更好。但这对比就像两种槐树的不同一样,我没有用心,也没有记住结果。
我也没有纠结多少次,因为在一个冬天,在毫无预示的前提下,一辆大黄河,拉着我们一家六口,老旧家具,甚至包括父亲种的仙人球,母亲养的鸡,来到现在生活的沧州。
一切都太匆匆,甚至忘记和那列洋槐树告别。只记得,老邻居、小伙伴们送出来好远,我探出头使劲摆着我的小手,可车一转弯,他们就被槐树掩映。我将童年丢在这里,还有那些槐树上的小秘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沧州,还很荒凉。我们借住在一栋毛坯的办公楼中。两间像教室一样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家的前面,是一块连一块的水塘,水塘的四周,种着奶奶家的笨槐,也种着承载秘密的洋槐,让我有点恍惚,不知道这个叫做沧州的地方,对于我们到底有什么意义。它没有山东老家的归属感,也没有邢台农场的无拘无束。我们一家像一颗种子,被命运带到这里,不得不生根,不得不发芽。
渐渐地,我们从一家六口,演变成了五个小家;慢慢地,我也年近不惑,方懂得,父母亲,心心念念想着,老了,可以回到鲁西北的那个村庄,那里是他们的故乡。
我想,那里应该是我的故乡,虽然对于它的记忆,我需要在父母那里不断印证。
那么对于我的孩子呢?
他说,我们的家就是他的故乡。那么故乡,难道已经与时俱进地变成流动的了?或者,在孩子们的心里,他们概念里的故乡,就是父母,就是家?
其实,又何尝不是呢?
我分不清国槐和洋槐时,故乡一直都在,逝去的时光一直都在;大树将我们当成他的故乡时,我们仿佛变成了一棵树,国槐亦或洋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爱,在一起。
而此刻,遥望故乡,她是否会理解我们这些游子的情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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