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差的散文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某一年春末,我从武汉回家,过了商城北来,行九十里许,东过一座小桥,突然觉得这一带很亲切。侧首北望,几年前的那一片茂密的松林,更加繁茂地放映在我回忆的银幕上,当即喉头哽咽,泪水泫然。
同行的朋友很感诧异,问我怎么了。抑制了很久,我才解释说:刚才那地方叫高棚,1977年底,曾出公差于此,小桥下摇首如龙、逶迤北上的水渠就是我们挖的。工棚就扎在那片松林里。
历久的往事总让我们怀想,不过我总觉得,容易让我们忘怀的是已经获得和享受到的幸福,不然,何以本在密罐中,却埋怨把自己的心渍痛了的是苦水呢?从忘怀幸福这一点看,人是多么的翻脸无情。然而,常使我们难以忘却,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那些让我们胼手胝足、将心灵都磨出了茧子的苦难。
出公差在到学校教书不成之后。家中闷了十来天,便接到队里通知,说书没教成,仍给派个好活,仍然满工分,且中午饭在工地吃,常常改善伙食。那时改善伙食,无非是猪肉切成块,和切成块的萝卜一齐煮。这里特意用煮而不用炖,因为那时实在不能叫炖,炖用文火,煮就是将肉和萝卜放在一口锅里用大火烀,水是极多的`,既淹死了猪,也淹死了萝卜。吃的时候,只能凭运气,有时一勺子舀起来,肉比萝卜多叫猪拱萝卜,反之,则叫萝卜拱猪。
但我特想的是那十几块钞票,孔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达不到孔子那种境界,但一天有书,一天可以不知肉味,倒也不是吹牛。但钞票如翩翩黄鹤,杳然消逝在青冥之中。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出公差,偶尔知知肉味。人有时不得不庸俗。
我说的出公差,是指那时生产队派一个、几个或一批人去替队里完成特殊生产任务,如修水闸、修公路、修水渠等等,即古代所说的“徭役",好在不带强制性。
一年中出了三次公差,先是修闸,到11月中旬。第二年春在县城罗台子以南修公路。这两次因离家近,感触不深,感触最深的是修闸之后到高棚修水渠。
严冬时节,我们一行在民兵连长带领下,用架子车拉着粮草和工具,一路南行,第二天到了那片松林,当即设帐扎营,埋锅造饭。一夜无话,第二天便开工。战线长得不知有多少里,红旗招展,喇叭嘹亮。但我的心中依然凄迷而倔强。开始是软土,有时还上会儿土,再往下挖,便遇石头,愈深愈硬,只好使用炸药。白天一部分人清理炸碎的石块,一部分入打炮眼放炮——改革开放后,有人腐化打炮眼,你让他去打那炮眼试试,一定是头破血流——因不懂技术,掌不了钎,抡不了锤,又不愿蜗在渠底下,只好挑,百十斤的担子搁在肩上,踏着留出的石阶,一步步攀上去,腰也酸楚,腿也颤栗。但倒掉石块,我可以长吁浊气,观观那片郁郁苍苍的松林,那葱翠迷茫的松林,埋藏得有路吗?
那时快乐的事是睡觉。工棚里,昏黄的灯染着温暖,吃过饭,钻进被窝,一边听着风穿松林如万马齐奔的肃杀声,一边听樊家的儿子说《杨家将》,在朔风声和金沙滩的喊杀声中,很快进入梦乡,做起一夜英雄梦。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十多天,临近祭灶我们鸣锹收工。那一年我16岁,全大队唯一一个16岁的公差。那些年龄相仿的伙伴们仍在上学,仍在父母的呵护下做着饴糖似的梦。
有人说过,忘记苦难就意味着背叛。我不知道,苦难为什么不能忘记?难道永远让我们的心浸在苦涩之中吗?应该是,历经苦难却无借鉴,则意味着背叛。进一步说,忘记猪肉煮萝卜是不是背叛,更加是,当别人仅有萝卜吃的时候,你的萝卜里有了肉味,你不仅不知足,还要计较煮和炖,这表现意味着什么?——忘记幸福则意味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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