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棉花散文
一阵风吹过,呼啦啦地响过门前的老核桃树,一片片巴掌大小的叶子卷曲着落向了地面,冷冷的风像蛇一样缠绕着我单薄的身体,从领口袖口钻进去,一遍一遍地噬咬着肌肤,随着一个猛烈的寒颤,前几日还是天高气爽的秋天就一下子滑向了冬天的边缘。
一夜寒霜过后,连树梢上最后几只柿子也像被遗弃的孤儿,怯生生地瞅着这个愈加寒冷的世界。冷的连鸟儿们都不肯光顾的枝头上,一树果实在一夜之间被农人们采收,只有剩下的几只柿子依旧红着小脸无耐地自生自灭。
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里,时常会有柳絮般的絮状物飞过,常常会迷住了眼睛。小小的我总会边揉着眼睛边抱怨地问奶奶这是什么,奶奶会告诉我这是野棉花。每每冬天来临时,坡边的荒地里总有一丛丛星星点点的白色,上面点缀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籽粒,这就是野棉花,山里一种常见的植物。如同山里的人们,土里土气地爬满山坡,悄无声息地生长,只等第一阵北风刮过时把它们撒向空旷的荒野。
每每这个时候,奶奶总会提着篮子上山,在漫无边际的荒草里一朵一朵的寻找,把这白色的野棉花捋下来,一粒一粒地挑出黑色的棉籽,把它们晾干装进一只口袋里,留给我做棉鞋用。
那一年,我的母亲终于受不了这个小山村的贫瘠,毅然决然地和父亲分道扬镳,留下八岁的我。那一个冬天,我像一只被母亲抛弃的鸟儿,整天跟在当民办教师的父亲身后去十里外的村小学上学。冬天的早晨,四周是光秃秃的山,风从小学校蒙着塑料纸的窗户钻进来,拼命地撕扯着单薄的衣衫,不一会儿跑了十里路浑身被汗水湿透的身体便像结了冰一样冰冷。站在讲台上的父亲一边跺着脚一边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而我的双脚早已冻得钻心地疼痛。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只好拼命地蹦着跳着来唤醒早已失去了知觉的双脚。那时候,小小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双可以抵御严寒的棉鞋。
班上只有平子早早地穿上了崭新的棉鞋。平子的父亲是村长,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之一。每年冬天来临之前,平子娘就会早早来到村代销店买来雪白的棉花,给平子做了暖和厚实的棉鞋。穿着新棉鞋的平子,自然就会在冷得不停地跺着双脚的我面前一遍一遍地炫耀。看着我羡慕不已的'样子,平子总是自豪地说,看看我娘做的棉鞋多暖和!谁让你是没娘的孩子呢?一句话,常常会让少不更事的我泪水夺眶而出。
我哭闹着要父亲给我买一双棉鞋,可是那是一个月只有七块钱工资的父亲总是用一次次地沉默来驳回我奢侈的请求。于是在一天下课后,平子答应我用从父亲的书橱里偷来的连环画作为交换,穿一下午他的新棉鞋。我高兴得忘乎所以,冲出教室的时候却一脚踏进了学校院墙边的水沟,一只棉鞋一下子陷进了污泥,顿时变得湿漉漉的沉重不堪。我不敢让平子知道,就偷偷地溜出学校,见附近的地里有农民正在焚烧落叶,便跑过去使劲地伸着脚烤了起来。谁知烤着烤着突然感觉脚下热乎乎的,低头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棉鞋被烧着了,只剩下半只还在脚上冒着烟。
后来,我在平子娘不依不饶地咒骂声中挨了父亲一顿耳光,但鞋却依旧是要赔的。我光着脚丫子去找奶奶,奶奶连忙流着泪水把我的双脚捂在怀里,暖得热乎乎地之后才把我抱到了炕上,提着篮子出了门。整整一个晚上,奶奶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粒一粒地挑出野棉花里的籽粒,一团一团地用手来回轧平,把一件破衣服拆掉,天亮时两双软绵厚实的棉鞋就放在了我的枕头边。
赔了平子的棉鞋,我也有了自己的新棉鞋。每每有人说我是没娘的孩子时,奶奶总会抚摸着我的头说,没娘的孩子又咋了,没娘的孩子也照样会长大。
后来,随着年龄的长大,奶奶用野棉花做的棉鞋一直陪伴着我从小学到中学的每一个冬天。高中毕业后,高考榜上无名的我在一个寒冷的季节里决定出去打工。临行前,奶奶连夜用野棉花夯成了好几双棉鞋垫塞进我的行囊,用一个农村老人朴素的爱温暖着在外流浪的行程。
如今,我早已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温馨的家庭,而奶奶却已是八十高龄,依旧佝偻着像一张弓一样的身子,孤独地守着家乡的小山村。常常在空中飞舞着野棉花的季节,向着村口的小路一遍一遍地张望,用无尽的牵挂温暖着我的生命,让我懂得了珍惜身边的一切人和事,让我学会了在艰难困苦中用坚强抵御尘世的寒冷。多少次在梦里,我常常会看见老家的田野上,一阵风过,轻飘飘的野棉花像漫天大雪一样飞舞,我知道,奶奶一定又在村口的老核桃树下等着我归去。我只希望奶奶永远健康,只愿那份亲情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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