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散文
向日葵的花开在套海农场的土地上。
向日葵的花开在河套大地的胸膛上。
向日葵的花开在我从梦中被笑醒的脸上。
向日葵的花开的遍地都是。
整整一个夏天我一直沉浸在,套海农场三十万亩向日葵浩瀚和遍地尽是葵花的厚重里。
每一个温婉而恬静的清晨,我都是微笑着从睡梦中醒来的。我有一个习惯,就是从来都不照镜子。只要我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窗外向日葵绚烂的花盘,我就知道我已经拥有了这个夏天最灿烂的笑容。
我并不是这三十多万亩土地的主人,这里暂时属于我的仅仅只是我从农场场部,以一百元钱每月租来的一间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办公室。而真正属于我的是离场部还有十几里地的千亩制种玉米基地。
也许是我在不知不觉中,从弥散在空气中的葵花花粉细胞里,汲取了可以调节身体生理机构的一些有用之物的缘故。整个夏天,感觉好极了。
每天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早起的农民,掩映于向日葵的花的海洋之中,乐在其间。空气中处处洋溢着葵花盛开的气息,与清晨的润润的水气粘粘在一起,一股脑儿钻进我的鼻腔里,感觉湿湿地、润润地,淡淡地香甜中还夹裹着轻轻地苦涩,感觉极好。
田地里的向日葵就像河套大地上热情奔放的少女,在日照充足、土地肥沃、水分充裕的环境里,尽情地张开意气奋发的双臂,享受着阳光,尽情地舞动着矫健的身姿,享受着她们热烈的青春。
这个夏天仿佛比以往所有的夏天显得短暂了一些,这不是我的感觉,而是一场缠绵的阴雨赶在立秋之前降临到了这片土地上。这场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一下就是半个月,淅淅沥沥,好似半年,直下得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心痉挛了,雨依然还在下。
种过地的人都知道,当一茬向日葵在花季遇上连绵的雨季,就注定这一茬向日葵要歉收,甚至绝收。
一切灾难性的突变都是在这场雨里发生的,农场的场部里,年久失修的土坯房屋在这场雨中訇然倒塌了。我每天和许多人一样,用尽自己所有可以盛水的`器皿,盛接着从屋顶上渗漏下来的雨水。我的单人床上几乎摆满了这些盛水用的器皿,我只好把自己蜷缩在器皿中间仅有的一块干地方,勉强度过了整个漫长的雨季。
半个月了,我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里的所有人好像是全都染上了红眼病,每个人的眼球都布满了血丝,眼皮胀得闪闪发亮,尽管我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和他们一样布满血丝,眼睛干涩、肿胀、酸疼,仿佛要喷射出火苗来,试图将这遍地的泥泞烧干。
我是因为那些器皿占据了我睡觉的床,没有休息好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而其他的人,也有和我一样的遭遇,更多的人是因为心里惦记着自家田里的向日葵,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三十多万亩土地,近七亿株向日葵,在那场灾难性的连阴雨中,将牵动着一千多户人的心。如果这一茬向日葵绝收了,他们中间,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将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遭受穷苦生活的煎熬。
雨刚开始下的时候,人们还心存侥幸,几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在地埂上凑到一起,相互鼓励着,安慰着说,他们活了这般岁数,还从没有见过在这个时节里一场连阴雨能接连超过五天的。明明看着天毫无转晴之意,却依然侥幸老者的经验之谈,不仅仅只是安慰。于是,人人奔走相告,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些已然痉挛了的心稍微有了一点点舒展。
眼巴巴地看着第五天过去了,天依旧阴着,雨依旧下着。
第十天过去了,天依然阴着,雨依然下着。
从第十天开始,我再没有看到有人去过向日葵地里。而此时的田土,已经泥泞得下不去脚了。连日的阴雨,再加上时有风起,向日葵地里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倒伏。葵花的花瓣开始失色、凋谢了。花盘因为长时间见不到太阳,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可以搜寻太阳的功能,重重地耷拉下来,随着风在托叶上无力地蹭着,蹭掉了花盘上所有的管状花粒。在雨中,被雨水敲打了十余天的叶子,从叶柄的基部折断,倒挂在光秃秃的秆子上,几亿株向日葵,株株都像打了败仗的公鸡,耷拉着脑袋,披着欲掉的羽毛,凄楚而又落寞。
终于熬到了第十五天,那一天,是阳历的七月一日,因为那一天对所有人来说是一个具有特别意义的日子,所以我在我的日记本上特意记下了这一天。
傍晚时分,我吃过了晚饭,洗碗的时候,我看见西边的天空亮起来了,红彤彤的晚霞瞬间就映红了整个天地。就在我看见晚霞的那一瞬间,整个农场沸腾了。人人相挣着挤出家门,发了疯似的往各自的地头上跑,年轻力壮的跑在前面,抢先一步到了田里。他们真实是被这场雨快要憋坏了,已经顾不得脚下泥泞的土地了,随手拧下一个耷拉着的向日葵花盘,一把掰成两半,伸出钳子一般的手指,用食指和拇指夹住一粒葵花,轻轻一捏,向日葵的子粒是空的,再揪一颗,还是空的。人们索性把掰成两半的花盘往地里一扔,再拧下一个花盘来,还是空的。冲在人群前面的人,就像是中弹的烈士一般,猛然瘫坐在浑浊的泥水里,黑压压的人群漫过去,将他们淹没了。
掌灯时分,有的人手里提着手电筒,有的人扎起火把,在地里寻找着结了籽仁的葵花,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地升起来了,但他们谁也不愿意回家去,依然在向日葵地里搜寻着,叫喊着。
“你见到饱满的葵花了吗?”跑在前面的人问紧跟在后面的人,同时也在问四下相邻的地里的人。
“没有,你见到了吗……”后面的人应着前面人的话。
……
“你找到了吗?”
“没有,全都是秕子。”
他们相互问讯着,往田的中央走去了。
“我找到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只听到田里呼啦一声,人群向着那个人涌过去了。
葵花田里人声鼎沸,灯光和火光交织在一起,空气中紧张的气流涌动着,让人心酸的喊叫声四处流窜。人群像发疯了一样,向那个找到了一颗饱满的葵花仁的人涌去。争相从前面的那个人那里找回他们被这场雨吓丢了魂魄。
顷刻间,脚步声,喘息声,受了惊吓四处飞窜的鸟儿的嘶喊声,狗的狂吠声,葵花茎杆被折断的声音混在一起响彻山野。我的鼻子陡然一酸,眼睛就模糊了起来。
眼前的这一幕,让我禁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夜晚,村庄里人声鼎沸,灯光和火光交织在一起,父亲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人群跟在父亲的身后。
“娃,回来!”
“娃,回来吃饭了!”
“娃,回来睡觉了!”
父亲在前面深情地一声接着一声呼唤着。
“娃,回来了吗?”最后,向着人群呼喊了一声。
“回来了……”众人们齐声应。
一声声呼唤,像今夜的呼唤一样,响彻山野,惊动了村里村外栖息的飞禽和走兽,惊动了村里村外醒着的,睡着了的父老乡亲,惊动了被我不小心丢失了的魂魄……
车前草
车前草识硬不识软。
它像一个性格古怪的孩子,有些不大合群,大多数植物喜欢在疏松、肥沃的土地上生长,它却偏偏生长在路基、河畔、沟边土质僵硬的地方。
走在乡间的土路上,路边上一朵像盛开绿色花朵一样的植物便是车前草。肥厚的叶片仿佛是直接从地面上长出来一样,看不到明显的茎杆,总是一幅憨头憨脑的样子,零零落落地在路边上独自生长着。
每次拉着吱呀乱叫的架子车走在路上,看到车前草顶着厚实的叶片,以花的模样对着我微笑,我也忍不住会向着它笑一下。多年以来,我们都是用这样的方式交流着,就像是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熟人,彼此不说话,点头微笑一下,一切都心照不宣。打过招呼了,车前草继续在它扎根的土地上生长、开花、结果、繁衍,我则继续朝前走,要么是拉一车粪肥送到地里,要么是从地里拉一车收获的粮食回去,要么是只是路过。车前草常见,蒴果却不常有。
好像车前草知道它结出的果实金贵,所以它的叶片可以春夏秋一直绿着。肥厚的叶片叶脉清晰,一片叶错落有致地搭在另外一片叶上,盖住地面,让根系着生的土壤长时间地保持湿润。车前草的茎杆紧缩,缩进了土壤中,几乎与根粘结在一起,不好区分。一株车前草,就是一朵在大地上盛开绿色的花。车前草的花絮,开在两三支修长的花柄上,像是一朵绿色的花儿,彩色的花蕊,那是车前草盛开的花朵。车前草的花一开就是一穗,淡淡紫色中带着淡淡的白,在硕大的一片绿色的映衬下,花季的车前草显现出一派高洁淡雅的情致,当穗状的花絮上淡雅的紫和淡薄的白开始消退。绿色复又呈现时车前草的花季结束了,与叶片遥相呼应的绿,就是车前草的果实。果实绿着的时候,耕地里的麦子也绿着。我每天都在这片绿着的土地上来回奔走,要么是去地里,要么是回去,每次只是路过,与车前草相视一笑,便匆匆离去。我想着,等收完麦子,我就来收车前草熟了的蒴果,可是等收完麦子,再见车前草。一穗穗的蒴果只剩下了枯黄的壳,而黑亮的籽粒却落在土里。车前草的叶片依然绿着,以花的模样向我微笑。这一笑,是由根而发的如释重负。它仿佛根本不顾我的失望,而津津乐道地向我讲述。它从此可以悠然自得地在大地上生长。叶片依然绿着,它依然以一朵绿色的花朵的模样对着大地上一切事物微笑,惬意的绿着,享受阳光和雨露,用它肥厚的叶片装点季节里大地应有的色泽。它不偏不倚地赶在了麦子收获的季节以它自己的方式收获了它的种子,随手撒进土壤里,然后从容不迫地绿着,等待着车前草种子在大地上的下一个轮回。也许,这就是野生的车前草在大地上生生不息的智慧。
车前草只是北方植物中不起眼的一种野生的草,在车前草绿着的每一个季节里,地里的庄稼也绿着。在乡间的路上往复奔走的人各自怀着心事,心里也绿着。在车前草进入冬眠的日子里,我闲来无事,安心地读书或者是写作,在阅读和写作的间隙,我在第三十二本日记本里记下这个叫车前草的植物,是为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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