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核桃树抒情散文
一株老核桃树,忠实地守望着老寨。它横空出世,拔地而起,青筋虬盘,盘根错节,节外生枝,枝繁叶茂,历尽沧桑,亭亭如盖。那粗壮坚韧的龙根,如老人手背上突露的青筋,又如高原上隆起的一列列山脉,深深扎入肥沃的泥土里,吮吸着大地的血脉,年复一年,给人们奉献着累累果实。
小时候常听老人讲:“才记事时就曾听老人说,他们还穿开裆裤时,老核桃树就是这个样子,陪伴了好多代人了……”老树撑起两亩绿荫,春耕夏锄,襁褓中的娃娃放睡在树荫下,由老树呵护着。生产队时,树下是社员们劳动午间休息开会读报议事的地方,更是山里娃娃幸福的乐园。春天核桃发叶开花,我们光着脚丫在树下打跳,乐不可支地爬到树上掏雀蛋,用弹弓打斑鸠。白露过后,核桃青皮渐渐裂开,一枚枚晶莹剔透的核桃果从厚厚的青绿色帷幔中醒来,在风雨中跌落。不等天亮,我们踏着露珠去拾核桃,把童年的欢乐收藏。
核桃之乡,核桃的世界。当红土高原麦垄泛黄之时,千树万树核桃绿上枝头,田地村落淹没在绿荫之间,这正是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最好诠释。夏日炎炎,核桃林敞开博大胸怀,撑起一个清凉世界。秋雨连绵,雷雨交加,核桃林咬定青山,岿然屹立。严冬脱去了核桃林厚厚的绿装,它默默承受着严峻的考验,不动声色,养精蓄锐。正是经历了冬的严寒,春的温情,夏的洗礼,吸日月之精华、孕山水之灵气,秋天的`核桃果芳香四溢,身价不菲。
我把一枚硕大的核桃果种下。春风春雨中,小苗破土而出,它摇晃着嫩绿的叶子,向我致以亲切的问候!我对它呵护有加,两年后嫁接为泡核桃。小树天真活泼,见风长见雨长,让人寄予莫大希望。进入挂果期,当枝头露出第一枚青涩的核桃果时,我的心头甜甜的,陶醉在收获希望的喜悦里。毕竟,这是我亲手栽培的第一株核桃,是平生第一个劳动成果。进入盛果期,核桃树风姿秀逸,光彩照人,愈加惹人喜爱。
核桃树一次栽培嫁接,几代人便可坐享其成,故民间又称其为摇钱树、万年桩、铁杆庄稼和绿色银行。“家有十株核桃树,一生不愁吃穿住”。更有人说“养儿子不如栽核桃树”,虽然有些调侃,却也充分说明,在高原人心目中,核桃的地位是何等崇高!人们见面的第一句话往往是:“有多少核桃?”高原人自古以来就是以核桃树的多少来衡量财富的。
我长大了,我嫁接的核桃树长大了,老核桃树却不见老,年年岁岁,春华秋实,矢志不渝,默默奉献着。当然,那些栽培核桃的老手很会观察树的情态,忧心忡忡地念着:“这树还挺得住几个年头不?”心里不免有些酸楚。盛夏傍晚,人们在老树下闲谈,人中寿星对林中寿星,往往要感叹一番:“听老辈人说,这树青壮年时每年核桃果可榨两驮油呢……”树犹人同,英雄迟暮,愈加令人景仰。
后来我到外面讨生计,东奔西闯,四处漂泊。无论我漂泊到哪里,始终记挂着那株老核桃树,心灵之舟总是停泊在浓浓的绿荫里。走出老寨,始终走不出绵绵无边的核桃林。在漾濞江峡谷,在西南丝绸之路上的博南古道边,我见到了大片大片的老核桃林和野生铁核桃林,探寻到了古老的核桃之源——这里曾经出土了三千五百年前的核桃古木。老树老林直指苍穹,气势磅礴,经明清两代仍然坚毅地挺立着,延续着核桃之乡的悠久历史。走进峡谷古道,犹如走进了核桃博物馆。叩问斑驳的树身,我似乎听到了林间青石板栈道上隐隐传来远古的马铃声。
每当与这些林中寿星相遇时,心灵每每被它的仙风道骨和顽强生命力所震慑。老核桃树、老核桃林!它与高原人共生共荣,密不可分。哪里有遮天蔽日的核桃林,哪里就有勤劳智慧的山民;哪里有勤劳智慧的山民,哪里就有遮天蔽日的核桃林。核桃树是高原人的财富之树、神圣之树!逢年过节,老人们要给老树点四柱香,烧一迭纸,顶礼膜拜如娘亲……站在这样的树下,我们会显得多么的卑微。
浪迹江湖二十年,生活的潮头又把我打回老寨。童年和童年的欢乐已经不可复得,惆怅中,不见了镇寨之宝老核桃树。父老向我描述了那怆然涕下的一幕——在某个风雨如磐的秋夜,老树走到了生命的终点,终于挽留不住,轰然倒下,一往情深地扑进大地的怀抱。“老核桃树——倒了!”黎明时“噩耗”传开,我的父老乡亲们禁不住热泪盈眶,不约而同地来为老树送行。老人们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这株老核桃树青壮年时……”人们此刻方才读懂老核桃树——林中寿星,一世辛劳,心血早已耗尽,倒地时义无反顾,粉身碎骨。秋后,老树骨骼化为泥土,一切又归于平静……
不栽培核桃,你就不了解核桃的秉性;不进入核桃林,你就无法感受大自然的和谐与永恒。诚如人世,生老病死,不可抗拒。恁高寿的老核桃树终有生命的尽头,以悲情的形式结束壮美的一生,在涅槃中延续着生命的永恒。赞美核桃的老而弥坚,更赞美核桃的侠骨柔情。据说沙漠戈壁滩的胡杨,“活着不死一千年,死了不倒一千年,倒了不腐一千年”,它昭示的是生命的硬度与张力,彰显的是悲壮美、阳刚美。而红土高原的核桃树,站立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一旦倒下便化着泥土融入大地,张扬的是生命的韧性与亲和力,体现的是阴柔美、自然美。
我前往凭吊,老树倒下的地方,又有一株新苗泛起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