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嘴往事散文
我小时候基本上是在计划经济时代度过的,那时很多的生活用品都要凭票购买,我记得的有粮票,布票,肉票和豆腐票。在我们家,母亲把粮票和布票抓得紧紧的,肉票和豆腐票则很不上心,基本上都给人了。不是我们不知道吃好的,主要是没钱买。母亲和父亲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农村,两边家里就只有他们在城里工作,算是“有钱人”,所以双方父母兄妹不管谁有病、有难事,都会写信或发电报求助。那时我们几个孩子都很怕老家来信。几乎每次收到老家的信,母亲不是愁眉不展就是暗自落泪。紧跟着我们的生活水准就会大大下降,有时候早餐连咸菜都没有,只是稀饭和“金银卷”了。而这样的信件一年最少要收到十几封,我们的生活水平就可想而知了。
那时候,我们孩子的心里除了玩儿,最关心的就是吃了。一年四季想着法儿地给自己弄“好吃的”。
春天,逢星期天,母亲会在家里把全家人的赃衣服、被单之类的来一次大扫除大清洗。大姐就带着我和二姐到铁路大院儿附近的农村或野地里去挖野菜。我那时候还小,主要是跟着去玩儿,或帮忙看看东西什么的,认不得什么野菜。大姐和二姐非常能干,一大清早去,中午就能挖满满一大篮子了。回到家里,母亲的衣服往往还没洗完,大姐就指挥着二姐,两人手脚麻利地和面,把菜摘干净洗了切碎,用猪油和盐等调料拌了给我们包包子,或包荠荠菜饺子。这是我和弟弟期待一周的美味。那时候像我们这样到农村挖野菜打牙祭的人家很普遍,周末几乎家家孩子都出动去挖,野菜自然就不够挖了。有时候一上午只挖了少半篮子,根本不够做馅儿,妈妈或大姐就把野菜下到面条锅里,绿莹莹的又好看又好吃。这样既可以解决吃菜问题,又可以让母亲少买蔬菜、节约开支给老家寄钱。
为了能有肉吃,母亲往往在春季给我们买四五只小鸡娃,让我们喂养。说这些鸡长大了,公鸡杀了吃肉,母鸡可以下鸡蛋,我们就有炒鸡蛋吃了。为了美味的鸡肉和鸡蛋,我们几个孩子尽心尽力地饲养它们,每次跟母亲到供应站买菜,我和弟弟都跟别家的孩子抢着拣菜叶子,回来让二姐把腐烂的部分摘净剁碎,拌上包谷面给鸡吃。母亲买的几个鸡娃,我们都保证能喂大,没有出现过一次小鸡娃生病或意外死亡。我们挖野菜时,都会顺道给它们逮些虫子之类的东西回来喂它们。盼着他们快快长大。
从三月天到五月,春季的吃食还有槐花、榆钱儿,甚至杨树上长那像毛毛虫一样的东西我们都吃过。我们几个孩子上高爬低不遗余力地自力更生为自己的嘴而忙活。
夏季,我们的最爱吃的就是西瓜了。那时候家里只要买了瓜,一般都是在晚饭后吃。为了能多吃西瓜,我和弟弟晚饭一定只象征性地吃几口,留着肚子等着吃瓜。弟弟那时只有四五岁,怕抢不过我们三个大的,自己创了一个办法,瓜一切好,他就飞快地拿起一块咬一口放下,再拿一块咬一口。嘴里嚷着我都吃过了,这些都是我的!当时我们全都被逗笑了,至今想起来还拿这事打趣他。
瓜吃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把大家吐到盆子里的瓜籽拿到水龙头下淘洗干净,放到筛子里控净水,第二天拿到大太阳地底下去晒。连晒几天,晒得干干的,收进一个布袋子里面。每吃一次瓜,我们孩子就重复地做一遍这样的`事。整个夏天收集的瓜籽,到了过年前用调料水煮了,就是年上一个好吃的零食了。我们任何时候都不忘给自己制造“好吃的”。院子里还有少数人家的孩子,利用星期天和暑假到电子街口的卖瓜摊上,去捡拾过路客人吃瓜留下的瓜籽,回来用碱水淘洗干净,晒干,一夏天能晒一面口袋的干瓜籽,到了冬天就有零嘴吃了。
我们还烧蚂蚱吃,逮过河里的小鱼、泥鳅熬汤。吃过邻家表妹从她工作的漕丝厂拿来的蚕蛹,不论是用油炸还是白水煮了吃都非常香。那是难得的美味啊。让我记忆最深的有三件事:一件是有一年宝鸡铁中的学生们不论男女,当然低年级的学生尤其多,流行喝“醋饮”,几乎人手一个瓶子,粗的细的,方的圆的,大的小的各式各样都有,都是想办法从家里找的,用一个很细的塑料管子穿过瓶盖,瓶子里装三分之一的食醋,三分之二是晾凉的白开水,或者干脆就灌些自来水,就那么吸着喝,酸甜酸甜的。当时感觉很好喝。现在想来好像很傻,当时可是一件时髦得意的事呢。为这事我们姐妹可没有少挨母亲的说,一瓶醋用不了一两天就见底了。母亲开始不知道情况,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整天喝醋呢,醋吃得这么快?”我们听了各个在心里暗笑,我们还真的就是喝醋呢!
第二件事是吃冰。炎炎夏日没有电风扇,没有可以降温的设施。虽然有冰棍卖,却没有几个孩子有零花钱去买。同学们下午在教室上课都热得蔫蔫的。这时各个班里都有一些调皮的男生会想出降温的歪点子,他们借着离火车站近的优势,中午不睡觉,到车站货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来大块的冰块,早早来到学校砸碎成一大堆小冰块分给大家吃。据说是从运冰车上的大冰块上偷偷砸下来的,属于“偷窃”行为。我们那时只图凉快了,谁还管他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甚至都不知道这冰是干什么用的,干净不干净?能不能吃?完全没有一丝志士不饮盗泉之水的骨气。只要分到冰块就喜洋洋的含在嘴里,贪图那一时的凉爽快意。一时间能搞到冰块的男生成了学校最受欢迎的人。后来校领导知道了,很是在学校里整治了我们一番呢。
第三件事说起来也不光彩。我们大院的粮站门口有一大片平整的水泥平地,平时孩子们爱在那里玩耍,踢毽子,推铁环,跳皮筋啊或者跳大绳都行。有一年夏天,不知宝鸡附近哪个部队的同志看中了这片平地,竟然在地上晒了满满一地的豆饼,说是喂军马的。孩子们都很好奇,围着看热闹。不知哪个调皮的男孩子偷偷捡了一块,闻了闻,觉得挺香的,就放到嘴里吃了。这一吃不要紧,大家就都知道这东西好吃了。孩子们围着这么一大片好吃的怎么肯放手?就开始偷偷摸摸的了。看豆饼的是两个叔叔,一看孩子们开始偷偷地拿豆饼,急得不停地吆喝、驱赶。可哪里赶得过来呀。这边的赶过去,那边的就过来了,最后只能赶紧收起来不晒了。这是我们大院孩子最丢人的一次。后来各家的家长都教训了自家的孩子。我当时因为胆小没敢偷拿豆饼,但绝对怂恿弟弟和伙伴拿了,也从他们手里接过豆饼吃了。嚼在嘴里真的是很香很好吃。事后妈妈问我拿人家东西没有,我说没有,其实如果有胆量,我绝对会去“拿”的,为了馋嘴我们竟都不择手段了。那时候物质实在匮乏,孩子们没有什么零嘴可吃,真馋啊!
秋天,我们会去附近农村的地里捡村民没有收干净的洋葱,莲花白根子。最多的一次我和大姐二姐捡了满满一大篮子的洋葱头。凉调着吃,炒着吃,吃了一个多礼拜都没吃完。至于莲花白根子,我们挖回来,大姐将根子四周的厚皮削掉,将根心洗净切成细条,放到瓷罐子里。用酱油,醋,盐腌起来,就是我们脆生生酸甜的早餐菜了。
最让我们姐弟耿耿于怀的事,也是秋天发生的。连着三年,我们辛辛苦苦精心喂养的鸡,到了这个季节的某一天就突然一夜之间全死了。而且就发生在我们和母亲商量着要杀鸡的那几天,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院子里防疫站的人给鸡打预防鸡瘟的针时,我们都打了呀。但是没有一次躲过全部死亡的大劫。眼看着已经长大可以杀着吃的鸡昨天还好好的,第二天早起就死在鸡棚里,你能想象出我们的悲伤吗?这是我们盼着打牙祭的、盼了那么久的鸡肉和鸡蛋啊。真的好难过!最让人无可奈何地是因为不知鸡是什么原因死的、看鸡冠子多半像是中毒而死,怕死鸡有毒,妈妈每次都要把鸡扔掉,不敢给我们吃。我和弟弟总是伤心地哭。但是院子里我们楼上的两户南方人可不管这鸡是怎么死的,每听见我们哭闹,就跑来跟我母亲要死鸡,说他们不怕,敢吃。母亲再三说明这鸡死的奇怪,劝人家不要吃。人家干脆说你就当我们是从垃圾箱里捡来你家的鸡好了,吃死人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于是,连着三年,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鸡,都进了那两个南方人的肚子里。我们又气又没有办法。于是第四年我们发誓再也不喂鸡了。
冬天来了,我们围着铁炉子烤红薯,烤馍片吃。大人不在的时候,就偷偷拿粉条放在火上烧着。滋的一下,被火苗燎过的粉条就有一节变粗变白,就像被彭化了,这就可以吃了。一口咬下这一节,再拿着剩余部分继续在火上燎着吃。粉条当时在各家各户都算比较金贵的东西,供应站里是没有卖的。基本上都是农村亲戚从老家带的,而且只有北方人家的亲戚才有。平时家里都是逢年过节才吃,所以我们要背着大人。我记得小时候吃粉条最痛快的一次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一年,我八岁,大姐十几岁了。秋季要开学了,因为当时人们对地震还不了解,害怕宝鸡有余震,也害怕让孩子都待在一个城市遇到有灾难都出事,母亲商量着让父亲把弟弟和二姐带到兰州,是父亲当校长的学校去上学。家里留下我和大姐。记得是大姐带着我到火车站去送父亲他们的。回来的路上我们情绪很低落,觉得母亲对二姐和弟弟好,让他们远离唐山,远离地震,我们俩不受重视。回到家里,母亲已经上班去了,大姐突然对我说:“咱俩煮粉条吃吧?一人吃一碗,让老二和弟弟吃不着。”我听了当然高兴万分。大姐也不怕母亲知道了说她,拿了好多粉条,用水洗干净就煮了起来,那天,我们用油泼辣子、酱油、醋、盐美美地调了两大碗白水煮粉条。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的粉条了。撑的我晚饭都吃不下去。这一直是我和大姐的秘密,我们保守了很多年。谁都不知道这件事。许多年以后,我们才说了那天的事情,母亲听了掉了眼泪。她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人当时没有别的意思……
冬天里,还有一件事是我们姐弟爱干的,那就是自己冻“冰棍”。寒冬腊月天,晚上我们偷偷用搪瓷缸子放上白糖,用开水冲了,放在屋外的窗台上。第二天一早,搪瓷缸子里的白糖水就冻得梆梆硬了,我们拿回来捣碎,分着吃冰凉冰凉的甜冰块,觉得和夏天里卖的、自己常常因没钱买不起的白糖冰棍一样好吃。
春夏秋冬,不同的季节我们想办法弄不同的“美食”来满足自己的馋嘴。说是“馋嘴猫”一点也不为过。那时的“好吃的”,我到现在回味起来依然如数家珍。
如今,物质极大的丰富了,孩子们的生活水平和我们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偶然跟挑食的儿子说起当年的馋嘴事,儿子根本想象不来,也没有兴趣听。我常常觉得他们这一代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甜,因为他们没有尝过苦的滋味。没有对比,就不觉得生活的美好。至今我对食物、对好吃的东西都很仔细,不浪费一点儿。我想我们那一代人应该都是如此。我觉得浪费了,对不起自己童年走过的艰苦岁月。对不起那个曾经一脸馋相瞪大眼睛找“好吃的”的瘦瘦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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