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秋天的细节散文
一、土地
庄稼被收割刈尽的时候,地似乎脱去了缤纷的外衣,看上去非常的单调,或者说非常的孤独。黄金一般的麦子,淡蓝色的胡麻花儿,粉红的荞麦被阳光和雨水送到很远的地方。树单调地立着,如同地上长出的一双手,在晚来的风中轻轻地摇摆着。绿色褪去,叶子飘落,鸟落在树杈上就显得很伟大。轮转的季节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让一切复活,就是改变不了土地原始的色泽。
秋天将尽的时候,我站在西海固一道高处的山梁上,满眼里全是单调的色彩。就如同我生活在城市里一样,每一个时点都被单调或者说同一色彩串联着。像此时的土地被力度不怎么大的阳光束缚着,人的思想也被“单一”束缚着。比如现在的我,阅读范围就被一本叫《瓦尔登湖》的书封存着。之所以喜欢阅读这本书,并不是这本书被那些伟大的人圈点过、推荐过,或者影响过他(她)们,比如爱略特、爱默生、哈丁、徐迟……也并非群蜂追蝶,更纯粹些说,就是赶时髦。我只是喜欢阅读其中的一些章节,比如在《乡村》一节中,瓦尔登湖畔的人们在森林、草地、树木的周围秩序井然地生活着,人类与自然之间是那样的协调与统一,使人不禁为之神往。
然而此时的《瓦尔登湖》与我的近在眼前的西海固有关:瓦尔登湖畔的山、亨利·梭罗的脚步、我阅读时的想象。假如亨利·梭罗在秋天的阳光中迟缓的步履挪动在西海固的土地上,那他的笔尖流淌出的文字与《瓦尔登湖》里的文字一样的伟大,那文字一定会使我的故土——西海固的群山被整个世界阅读、怀念、或想象。
偶尔得到过一本《固原州志》,翻阅其中的一些章节,历史的西海固在梭罗时代还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地域,只是被流水的铁器杀伐;被过往的马蹄践踏;只是被那个时代的写手们忘记了记录。我与梭罗时代的西海固在时间上只相隔二百年,我能读到美国的《瓦尔登湖》里实实在在的文字,而关于西海固我只能通过想象和幻化,幻化那些被焚烧了的树木、退却了的草场、干涸了的河道……我有一个人在土地里散步的癖好,长着庄稼的土地,长着草的土地,开着花的土地,什么也不长的土地,闲下来的时候我都去。每去一次,身后似乎总回荡着一应一答哀伤的鸟鸣,有时它们使我联想到早年的鸟鸣就是一种来自大地上自然弹奏的音乐。然而这音乐最终被单调和嘶鸣代替,没有了快乐,只有懊悔、感叹和泪水。
这样的地域我依旧留恋。我还是深爱秋天里这单调无比的土地——胜似生命和佛的土地。有一年秋天,红花绿叶的荞麦尚未完全收尽,我的一个婶娘坐在地头上磨着镰刀,嗓子里飘出了一段西海固的花儿:
走来走来(者)走远咧
越远地远下(哈)咧
褡裢里的锅盔就轻(哈)咧
心里的惆怅就重下(哈)咧
那时候,婶娘泪流满面,我也泪流满面。
二、蝶
那一对美丽的羽翅在最后一场秋霜里煽动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展开。季节里总会出现这样的细节:一只蚂蚱闭上了眼睛;两只青蛙结束了悲壮的爱恋;一头黑山羊产下了羊羔;一群黄牛沿着雨点和雪花寻找青草的路径;它们在秋天最后的黄昏里对着太阳残留的碎片沉默不到一分钟,然后对着各自的巢穴发问:秋天,秋天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吗?
蝶,最终隐藏于秋天秘密的心脏里。蝶,那双斑驳的彩翼,它曾无数次的在我们面前翩跹起舞,柔软的胡须掠过我们的黄色肌肤,很容易就留下一层薄薄的粉尘,把所有的'记忆更迭为饱满的粮食。还有蝶的翅膀,它展开时就像一小片绸缎飞舞在空旷的天地间,它的翅很少合上,合上了,生命将终结。我见过合上的蝶的翅膀,在深秋雪快要到来的土地上。那时候的蝶,轻轻的,肉体早已腐烂,空壳如同出土的木乃伊,原本华丽的外衣看上去似焚烧过的绸缎,只留下一些随风而化的灰烬。
我不敢再去接触它,触摸这些曾经诱人的或给人带来诸多浮想的美羽。一旦触摸,它们会在我的两指之间成为一些粉末,一些单独的零件,比如长长的胡须、墨点一般黑的头、一碰即碎的羽……一个生命被秋天分割成众多的小块。
其实,那些生与死在一个时间的断面上存在的灵魂们,它们的单调与孤独是可想而知的,仅有的最后一些留在大地上的让人记忆的躯体,也会被大地埋葬。
三、风
应该说是秋天里最后的一场风,它如同塌方的黄土从山坡上溜了下来。坐在崖畔一块锈了的红石头上,我感觉有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履从身后走了过来,很冷的一股风啊,掠过了奶奶的坟冢,母亲的坟冢,最后蹿进了我的衣袖。那些没有被牲灵咀嚼的枯草,那些干了的树枝,那些落在地面上的尘土,那些禽鸟们留下的羽毛,它们正迎合着风的力量向我奔了过来。依照它们自身的重量向我奔了过来。它们带着一股信息,带着奶奶的身影和母亲的灵魂,借着风的力量向我这边跑。在风的面前,隔着一条大沟,沟的那一边,一个弯了腰的女人,正赶着一头瘦驴,驮着一袋粮食吃力地走在坡路上,不太深的沟里,弯弯曲曲地淌着一股细水。风掠过去的时候,我看见女人的身子斜在风里,驴的身子横在坡路上。一袋粮食似乎要掉下来。这时候的细水比以前好像更弯曲了。河道里的石头落下了星星点点的小水花,像奶奶老时的脸,像母亲留下的明灭的念想。风还是过去了,眼睛里的一切与原来没有什么两样。沟依然在我的面前张着大嘴,赶驴的女人比原来走得似乎快了些,山坡上被埋葬的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与我是坐不到一起的,我的身边留下了几片树叶,一些蒿子,蒿子上缠着几根不太好看的鸟毛,是风的结果。水面闪着微弱的光,相信这光没有多长时间会暗淡下去,会消失在风里。
风最终还是停了,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看我的小脚奶奶和早逝的母亲的坟冢。她们母女似乎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泥土虽然遮盖了她们的身躯,但她们像活着一样。
四、霜
白茫茫的一片突如其来,凌晨的时候,西海固下起了一场浓霜。没有雪花那般轻舞和壮观,也没有浓雾那般迷漫。雾状的白色的精灵在西海固的天宇里悠闲地飘忽起来。天空里,那些早起的急着赶路的雁阵一定被这白色吓坏了,群起群落,寻找驻足的地方。一片一片土地被薄薄的白色涂染,天地更加接近,在天地接近的地方,白了头的一个人影蠕动着。
霜也迷了我的眼,西海固让我觉得有些陌生。木门一扇一扇被推开,闪出几张阳光一样灿烂的脸,他们身上背着的书包,很有节奏地拍打着小小的屁股,他们的动作轻巧而简洁。木门又吱的一声被关上,生怕那些狗啊、鸡啊、羊啊跟了出来。从身后看,几个憨憨的碎娃娃背了书包,袖着手,上了一面坡,又上了一面坡,薄薄的霜花在他们的脚边轻轻被煽起。
该是学校吧。早年刷过的油漆已脱落的一片一片,原始的木纹上依稀可见有粉笔、毛笔留下的印记。而我站在木门前,呆滞地望了一会儿,想想,曾经和我一同在这里念书的那些人,现在已被时间定格成一个满脸风尘的人。丈量时间的刻度不是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而是长在我们身体上的那双脚。脚驮着我们的身体一直走向时间的另一面。铃声穿过破旧的土墙,在一抹刚刚挤出云层的阳光里响了起来,我被这熟悉的铃声赶走。几朵晶莹的霜花落在我的发梢,很快又如同刚刚响过的铃声消失在它该去的地方。一个脸脏兮兮的女孩从我的面前跑了过去,在铃声落下的那个瞬间,她的双手掀开了厚重的木门,同时,我看见一个雪白的馒头从书包里跳了出来,滚落在霜地上。
站在山坡上看西海固腹地的这座小学校,读书的声音诵经一般。风把这些大小不一的声音吹送到风结束的地方,而这些孩子的父母们,在风声响起的地方幻想着、期盼着、描摹着将来的生活。我刚才的一份来自心底的喜悦伴着霜花,在天宇里飘飞。我似乎看见越过墙院的霜花投射出一种凌厉的光芒,难以言说的光芒。
西海固此时被柔软的霜花柔软,一种渴望也在心中渗出,轻轻的把我的肌肤浸湿。
五、颜色
现在,我必须坐下来,看看路边的颜色。
这是秋天的某个下午,我在西海固一个叫西坡洼的地方,徒步走过了很多童年里曾走过的地方,我已经从早上走到了现在。细想,我其实没有走多少路途,只是随心所欲的转转而已。太阳在我的头顶如一双眼睛,老盯着我的影子,但这光却不怎么灼伤人的眼睛。我曾试图躲避这样的光芒,回到生我养我的那间蓝砖青瓦的屋里,美美的睡上一觉,或者陪父亲说说话。
可我怎么总躲着父亲的目光,一个人坐在这秋天的山坡上呢?
我看见路边发黄的野草,被阳光、风、以及早霜扼杀过后而发出枯黄衰败的颜色,整个山野都呈现着这样的颜色,这是我最为熟悉的颜色。
这样的颜色让人伤心和凄凉,让人容易产生诸多逃避和挣脱的想法。我想起了四爷家的院子,院子里安然卧着的狗,肥了的黑山羊,摞成垛的麦草,以及挂在屋檐下的玉米棒,比妹妹脸还红的辣椒……许多这样的颜色,这样的颜色与我在路上见到的颜色似乎有些不协调,但这是我见到的实实在在的两种似乎矛盾的秋天的颜色。
然而,更多的颜色不断从我的眼前经过:一头猪仔在涝坝里转着,几个老人蹲在墙根下,耕过的土地里,几只野兔疯狂地跑着……
所有的颜色都让我想起一些古旧的事来。
在西海固走了许多的路,在西海固的土地上行走了三十余年,第一次执著于这天地之间的颜色。
坐下来,发现颜色其实离我很近。顺手掐下一朵正在绽放的野菊花,小小的粉红色的火苗在我掌心的脉落间开始燃烧。这是一苗有生命的火焰,很像人间的爱情,原本素昧平生,因了我的采摘,它的命运忽变,在我的手指间有了疼痛和颤栗。粉红的色泽似乎脱去了刚才的颜色,生命被我杀戮,就像我亲近家园又离开一样。也许这就是人性的另一面。
我就这样坐着,不想伸开双腿再去刻度属于自己的土地。
我看着、听着、闻着这家园上空独有的颜色,独有的声音,独有的味道。一切都因生命而存在而复活,就如同现在我所看到的那缕温暖的带有牛粪味的炊烟,开始在屋前宇后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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