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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秋天的记忆散文

时间:2021-03-06 13:44:23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落在秋天的记忆散文

  秋天,就像我的年龄,成熟、稳重,还端着些许矜持。关于秋天的记忆也很多。比如,母亲是在秋天嫁给父亲的,爷爷奶奶说是谷子熟了,要母亲早点过门帮忙干农活;父亲在八兄妹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5岁的七妹和3岁的八弟要母亲帮着带管;第二年秋天,母亲生下了我,秋收后坐月子,天气不冷不热,阳光不浓不烈,这是母亲安排的;15岁那年秋天,我离开了母亲去省城念书。

落在秋天的记忆散文

  一、进城念书

  1986年秋,乡村邮递员送来了录取通知书,我被省城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录取。收到通知书的那一刻,父亲铁青了很长时间的脸色终于变暖,母亲的眉头也开始舒展。记得那天,公鸡第三遍打鸣,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大山连着大山,用浓雾裹着;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我听到露珠“扑扑”滴落的声音;山坳里回荡着几声狗叫,村子显得更加安静。母亲起床,点燃煤油灯,黄豆般的光点很淡,母亲用火柴棒挑了挑灯芯,屋子里的灯光渐渐明亮起来。她起身为我炒了一碗酱油鸡蛋饭,然后腾出她陪嫁时的红木箱子,把我去省城上学穿的衣服和日记本整齐地放进木红箱里。我在一旁看着母亲利索收拾的身影,想着要在天亮前赶到十公里以外的村子搭上去省城的班车时,憧憬和喜悦已经落在我的脸上。

  收拾妥当,母亲用麻绳绑着箱子,用扁担将箱子挑起,扁担的另一头挑的是一筐鸡蛋。我也挎着上初中时母亲给我缝制的帆布书包,里面装的是初中三年级的语文数学课本,我不知道这些书带去还能否派得上用场,因为,我考取的是中等师范,学的是幼儿教育专业,我想,这两本书可以在空闲时拿出来复习或解闷。就这样,我和母亲,踏着月光,翻过两道很深的山岭,走在坑洼狭长的泥巴公路上,鞋子已沾满了灰尘。路上,母亲絮叨着:穷人家的孩子,唯一能走出大山的,就是念书;只要走出大山,才会有出息。母亲的步伐很矫健,扁担在她肩上发生咯吱咯吱的声响,很有节奏,等我们赶到车站时,天亮了,母亲的絮叨也停了。

  开往省城的班车每天仅往返一趟,车里挤满了挑着山货去城里赶集的山民,我和母亲只能站在过道,木箱子被母亲塞进了别人的座位下面,唯有那一筐鸡蛋,母亲紧紧地拽在胸前生怕被人挤破。

  班车在公路上停停靠靠,摇摇晃晃,95公里的路程行驶了近五个小时,到达省城已是中午十二点二十分了。简单吃过,转乘公交,我跟在母亲身后,满眼追寻着城市的热闹和新鲜,城里的人很白净,城里楼房很高,城里的人也多。学校地处繁华的市区,校园里有高大浓密的梧桐树,通往教学楼的大道上铺满了层层落叶,红的、绿的、黄的,像一张厚厚的彩色地毯。母亲为我办理了入学手续,帮我铺好的床位后反复叮嘱:好好念书,念好书才会有出息。晚上不要蹬被子,小心着凉。要记住,读书不能三心二意。母亲絮絮叨叨了一阵,我也鸡啄米似的点头了一阵。母亲又仔细地检查我的书本,我的箱子,生怕落下我需要的生活用品,还有生活费,等到一切弄妥,她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我目送母亲到校门口,折回去又收拾自己的事去了。

  走进新学校,认识新同学,领取新课本,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心情都是美丽和幸福的。等整理好自己的寝室床位,准备去教学楼时,我却看到了校门外的母亲,她正拿那筐鸡蛋拼命地跟人家讨价还价,只见那人塞给母亲几块钱后拿着鸡蛋迅速地走了,母亲紧紧地拽着钱转身离开,我看了看时间,离当天返乡的班车开出仅有十五分钟。我不敢靠近母亲,怕碰触到娘俩不舍的目光。我扭过头,飞快地跑进教室,佯装阅读来掩饰自己奔涌的泪水。

  城里的新鲜和好奇,对于十五岁孩子来说,只有瞬间。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思家,想母亲,第一次离开母亲的孤独无助在袭击着我的神经。

  我想母亲,就躲在被子里哭。想母亲那匆忙离开的身影,她赶上那趟回乡的班车吗?她一个人,会不会走丢呢?平常她也没有机会走出大山来到省城,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想母亲,就不停地写信,一天一封地写。但,书信就像蜗牛,慢腾腾地从城市爬向山村,到了山村,还要翻几道岭,再翻几座山,才能看到我的`家,那些乡村邮递员怎么会天天往我们家送信呢?好不易等到母亲的来信,几句话简简单单,多穿衣服,照顾好自己,好好念书。偶尔,母亲会在信中夹上五毛或一块钱,说要我去买些好吃的。

  我想母亲,就不停地在城市寻找家乡人。去建筑工地找,去商场找,在公交车上找,只要听到有人用家乡话交谈,我一定会上前去搭讪,不放过任何一点关于家乡、关于母亲的消息的机会。我甚至想,母亲肯定会托人捎上一罐剁辣椒,还有葛根糕给我。可是,母亲太忙碌,她有三个孩子要吃要穿要上学呢。

  母亲把我扔进了喧闹的城市,任我在城市里挣扎沉浮,一年、两年……三十年。家乡的印记在脑海中渐渐模糊,岁月撕扯着我年少的记忆,慢慢变老。岁月染白了母亲的头发,佝偻了母亲的身躯。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干枯的双手,我有很多话要说,却堵住了喉咙。在回乡离别的那一刻,泪水已种满了山坡,洒满了山路。

  二、上山采药

  山里人“靠山吃山”这是老祖辈们留下的生存智慧,山里的药材,供养了山里人几百年的繁衍生息。家乡人经常叨念“山中无杂草”,说的是山里每种花草都会有它特别的药理作用。父亲认识很多种山药,比如黄芩,淡竹叶,荨麻,紫叶等等。父亲对每一种的中草药的药用价值、挖采季节,都耳熟能详,这是祖爷传给他的。在贫穷的年代里,父亲的采药技术成了我们全家集体生产以外的经济来源。

  大山里有种叫葛根的野生植物,长在阳光充足的大山顶上。那时我们山里人的房子都修建在半山腰,屋后是山,屋前是崖。听祖辈们说过,1969年经历一次洪灾,房子被大水冲走了。后来,乡亲们担心房子再次被大水冲走,重建时将房子修在了山腰上。就这样,户与户之间看得见,叫一声应得着,可走家串户得花费半天时间,也就是当时所说的,隔山看得见,走路要半天。

  家乡的地貌和气候很适合葛根生长。早在尧、舜、禹时期,葛藤可以制麻织布。后来,人们用实践经验证明了它有降脂益智,解酒养颜等独特的疗效。葛根就长在我家对面一座叫“伍家岭”的大山上,挖葛根是一项相当艰辛的事情,从自家里院子里出发,下山走1公里碎石路,有些碎石片很锋利,踩在脚底,隔着一双黄军鞋都刺心地痛。踩过碎石路,再走1里平地到达伍家岭的山脚下,沿着陡峭的山路攀爬两小时,登上伍家岭的山顶就可以挖到葛根了。

  立秋后,阳光还没有退去夏的炽热,天边刚泛起一片鱼肚白。我和父亲起床了,母亲为我们取下挂在土墙上的竹篓、锄头,在竹篓里放了些干粮。那年我九岁,母亲为我准备的是一把很小的铲子,她知道,我年纪小、个头小,根本撬不动长在地下1米多深的葛根,她让我随父亲上山采药是因为她要带弟妹要去帮外公家割稻子,而我由父亲领着上山采药。父母经常以这种方式分工劳作,他们的默契,对我们三兄妹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们吃过早饭,顶着微弱的星光愉快地进山采药了。

  秋天的大山其实很美,红的、黄的、墨的,像村姑的花衣裳,色彩缤纷,眼花缭乱。葛根是一种多年生落叶藤本豆科植物,在秋冬季叶片枯黄前采挖,这样才不会丢失更多的药物功效。经验丰富的父亲在挖葛根时,先用镰刀割除附在地上藤蔓,找到葛根的主株,刨开周围的土壤,看到雪白的根后,将葛根整蔸挖出。采挖时不能伤了葛根,如果在收购时发现了葛根的不完整或有挖痕,价格会大打折扣的。挖出的葛根个头像马铃薯,很肥很圆。父亲挑了一个很小的剥开皮让我嚼,嚼出的根汁很浓,味很甜。

  父亲刨葛根的样子很认真,低头,弯腰,顺着藤蔓分布方向寻找葛根。我在离父亲不远的地方,拿着小揪左顾右盼,父亲隔一些时间就要呼唤我,听到我的应声,才放下心来,继续刨他的葛根。父女俩就这么找着找着,直到肚子发出咕咕声,父亲才伸直腰,一看,我们收获了半竹篓的葛根。

  父亲领着我来到山涧边,找了一块方形的石头上坐下,打开母亲为我们准备的干粮袋子,我们的干粮不是馒头,不是玉米饼,而是几块干涩的饼子,吃这种饼子,是要水才能咽得下的。父亲用双手掌合拢成一个窝窝头形状,掬起一捧山泉水,轻轻地送到我嘴边,我渴了,我使劲拽着父亲的手,贪婪地吸着父亲捧来的甘泉水,连指缝里的都生怕漏掉,直到父亲的手掌心中发生“咂咂”的声响才记得收回嘴巴,父亲笑了,很怜爱的笑。回头,他为自己掬上一捧,泉水在他喉结上翻腾了几下,然后是咕咚咕咚落入肚子的声音,其实,父亲比我更渴。那时,我觉得自己的父亲好伟大,不论生活如何艰苦,不论环境如何恶劣,他始终不失信心,用坚实的力量为我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独特的午餐时间,父亲的眼光离不开周围的花花草草,他教我辨别和认识一些常见的中草药,区分它们各自的药功和生长习性。比如,开着淡黄色小花的是三叶鬼针,对皮肤病有疗效;鸡血藤可以驱寒;黄芩是止血草;野菊子可以急救蛇伤等等。父亲有个习惯,进山砍柴或看山护山时,只要看到长势茂盛没有虫伤的花花草草,他都要揪一把放到嘴里嚼上几口,他说反正嚼了没坏处。记得有年夏天,村子里的小孩全身都长满疖子,我们三兄妹也没有幸免,我害怕打针吃药,抗拒父母请来的村医。父亲认识一种长得像苔鲜的草药能治好疮疖,数量稀少,又长在悬崖峭壁上,要采到很难。父亲瞧着他的三个孩子满身脓疖,痛痒难受,硬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天气,带上一捆麻绳,在山上的悬崖边采回了那种草药,回来将药捣碎,敷在疖子上,三天后,我们身上的疖子奇迹般好了,而且没有留下疤痕。父亲将剩下的草药给了乡亲,也告诉了他们这种药在哪处可以采到,同时也告之了采药的危险。

  关于采药,还得说说邹叔叔,他在县药材公司上班,来我们村里据点办队,住在我们家,因为他和父亲同龄,兴趣爱好相同,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都爱读书,父亲只上了四年学,爷爷奶奶就让他回家种田了,但父亲一直没有放弃他读书的梦想,农闲时,他会顺手拿书就读,现在,老家的阁楼里还保留着他读过的一些书籍。邹叔看着我们每天被山裹着,抬头看天还是天,低头看山还是看山,就算有几亩庄稼地也在十里以外,春天插秧,要在天麻麻亮时出门,晚上摸着黑进屋。秋天收获着几担谷子,扁担挑着晃晃悠悠地生怕洒了一地。记得那天晚上,邹叔和我父亲商量,他说,乡亲们改变不了山里山外的命运,咱们就认定山有山的价值,山里有中药材,采下送到县城,说不定能补贴你们全家呢。父亲很智慧,他的祖父曾经是乡村郎中,给他传授过中草药的辨认和加工的基本技术,他有采药的经验,但他采的中草药全用于乡亲救急或自家备用。听了邹叔的建议,父亲更坚定了采药的信心。山里一年四季,都有药材可采,父亲也会掌握各个季节的药材习性和采挖时点,然后,采回晒干,送到县药材公司换钱,从那时起,我们的生活也发生了一些质的变化。

  日头慢慢偏西,葛根也采满了竹篓。我们准备下山,这时候,父亲发现一块大石头下面的茅草丛里,几朵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头晃脑。父亲走近一看,是黄芩,两片对对叶,一条主茎弯弯曲曲,属于唇形科草本植物,它们一簇簇地生长,正是这个季节挖采。父亲从竹篓的底部抽出一个麻布袋,小心翼翼地扒开茅草,用小铲子将黄芩连根铲起,装入麻袋中。我也跟着父亲的身后,帮着挖黄芩,忽然觉得,自己瘦小的身躯里,也有种坚强的力量。黄芩容易挖,只要找到了用手稍稍一扯,黄芩就这样轻易落入袋中,我们一边下山一边挖黄芩,到达山脚时,麻袋也就满了。我想将麻袋扛到自己肩上,可父亲不让,他说我一个姑娘家,腰杆太嫩,闪坏了将来长不高,嫁不出。

  回到家里已是星光点点。母亲割完稻子正在做饭,弟弟在门槛上玩耍,妹妹在母亲背上的竹篓里,随着母亲做事的节奏晃晃悠悠,似睡非睡。母亲见我们回来了,迎上来接过父亲的麻袋,帮父亲卸下竹篓。我看到他们脸上相视的笑容,那种笑,山里人少有;那种笑,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至今时隔三十年,还是那么清晰,挥之不去,忘不了。

  晚饭过后,父亲将葛根和黄芩挑到井边。葛根洗净,除去外皮,切成片,用淘米水浸泡2小时后凉着。黄芩要洗净根部的泥沙,放在簸箕里,摊开,在阳光下凉晒干后扎捆收藏,等到攒满了几麻袋药材,父亲就用木板车,将它们送到县城的药材公司,父亲挖的中药材品质好,价格也卖得好。母亲会留下一些长相不好看的葛根,拿到三婶家用磨子磨成粉,回家拌上粟米熬成粥或用白糖调成膏,让我们全家喝。特别是喜欢酒的父亲,母亲要求他天天喝,喝得吐也要喝,不喝,母亲就张开嗓子骂,话不难听,但声调很高。不知道喝了它有没有用,30年后,亚健康的时代,我们全家人血压正常,血脂正常,肝功能也正常。当然,是葛根起到了作用。

  不上学的时候,我和父亲上山采药,每天,我们踏着晨曦走,伴着月儿归,沉重的担子,盛满着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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