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生的散文
远在他乡生活了十几年的我,迫于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常常会在闲暇时感到力不从心。俗话说的好,生活就是一团乱麻,越捋越乱。每当这时,我就会一个人躲在安静的犄角里,回忆起小时候那段艰苦的生活,以此来平衡内心的焦虑。
我出生在一九七一年东北偏远的农村。
七十年代,正是生产队大帮哄的时候。
每天早上,挂在生产队门口大树上的黑色大铁钟一响,父母就赶紧放下手的活或碗筷,急冲冲地前去报道领工(被指派的活),如若迟到,会被铁青着脸的队长记账扣掉半天工分的。辛辛苦苦干一天活,就因为迟到几分钟就白干半天活,不划算。所以,若没有特殊情况,谁都不会晚去的。
那个时候,农民一年四季总有干不完的活。春种、夏锄、秋收,冬储。
我们那个地方是黄色沙土地,适合种花生。
记得有一年秋天,母亲趁着下雨天生产队停工放假的时机,拿着四齿挠子和挎筐,到生产队已经拔完不要的花生地去遛花生。
花生长在泥土里,沾满泥土的花生收获时不易被发现,无论收的多仔细,都不可能一点不落下。
只要下点小雨,花生上的泥土就会被雨水冲掉一小部分,露出白白的花生壳,与湿湿的黑色泥土一比,特别明显,只要用眼睛四处仔细一扫,就会被发现。
那天傍晚前,母亲挎着捡的半筐湿漉漉的花生,拖着两脚的泥泞回来了。雨水顺着头发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她脸上挂满了笑容,为了自己今天出去的收获,完全没在意身上早已湿透的衣服。母亲把半筐花生放在屋地上,然后赶紧换掉身上的湿衣服,她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一会儿我给你们烀点吃,剩余的等天晴了,倒在房顶的烟囱后边(怕被人发现),晾干后装起来,等过年时再给你们炒着吃。”我们姐妹五个自然都很听话,就算再馋也没人会去动。
母亲做饭之前,在锅里倒瓢水,再少放点盐,然后把洗干净的两捧花生倒进锅里,盖上木头锅盖点火。排行老幺的我,馋的蹲在灶台门口,看着母亲把灶膛里的火烧的通红。不一会儿,锅边就冒热气了,香味也随之飘了出来。我砸吧砸吧嘴,咽了几口唾液问母亲:“妈,啥时候能吃啊?”
“再等一会儿,要把锅里的水靠干,盐才能渗进花生里,吃着才香,有滋味。”母亲一边继续烧火一边回答我。
我急不可耐地围着锅台转,恨不得立马吃到嘴里。
总算停火要开锅了,母亲吩咐我去找个小盆来。我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去取盆,然后看着母亲掀开热气腾腾的锅盖,那少的可怜的一点花生干巴巴地贴着锅底躺着。母亲用铲子小心翼翼地把熟花生装进盆里,我猴急地伸手上去捏起一个花生,还没来得及拿起就被烫的“啊”的一声掉在锅台上。母亲急忙放下手中的铲子,抓起我的手看看,拇指和食指的手指肚被烫的通红,母亲一边心疼地用嘴吹着一边略带责备地说:“这么烫,你急啥?等晾凉了再吃不行嘛?还疼不疼了?”
“疼。”我老老实实地低声回答,眼睛一时都没离开眼前的那盆熟花生。
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看着我大笑着说:“烫手了吧,小馋猫,看你以后还嘴急不?”
“我乐意。”我气急败坏地回答。
母亲从碗架柜里拿出酱碗,用筷子头沾点酱涂在我的手上,立马感觉冰凉的。母亲说:“涂上过一会儿就好了,小心点,别蹭掉了。”
我翘着两个手指点点头说:“知道了。”
母亲把花生盆端到屋外门口,把门推开一道缝,一股凉丝丝的风吹了进来,母亲将盆上下煽动几下,很快花生就凉了,母亲把花生倒在竹席上,然后分成五堆。大姐说:“老妹儿受伤了,就让老妹儿先挑。”我这堆看看,那堆比比,然后选了一堆自以为是大堆的花生,其余的姐姐哥哥每人一小堆儿,父母只是拿起两个花生尝尝而已,他们微笑着看着我们吃。
雨过天晴过后,母亲把花生倒在房顶烟囱后边,没过两天,花生就干的摇铃铛(一晃花生,里面的花生仁就活动了。)了。母亲把花生装进父亲编的柳条筐里,挂在屋外挑檐檩上,即通风下雨还浇不着,外人看不见孩子也够不着,一举多得。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上午,生产队会计领着两个拿着麻袋的'人进院了,母亲急忙迎出去,我们也跟着来到院子里。来人说:“有人举报你家里有花生,赶紧拿出来吧。”
“我家哪来的花生?没有。”母亲不想把顶风冒雨捡回来的花生交出去。
会计敞开手中的麻袋说:“你看,我们在挨家收,不光你们一家捡,你不交出来,别人也不会交出来,那我们回生产队咋交差?要不,你把屋檐下挂着的那个筐拿下来我们看看里面装的啥?”
母亲的脸红了,她说:“家里孩子多,就捡那么一点花生,你们还要给收走。”
会计说:“没办法,一家看一家,谁也不能搞特殊,还是把筐摘下来吧。”
母亲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不情愿地从挑檐檩上摘下筐递给会计。“哗啦啦”,会计把筐里雪白的干花生倒进麻袋里,又把空筐递给母亲,然后三个人背起麻袋走了。母亲看着手中的空筐后悔地说:“不如捡回来时就都给你们烀着吃了。”
过年时,生产队给每家每户分上三斤或五斤带皮的花生,僧多粥少,几天就吃没了。
每年过了正月十五之后,生产队就开始让妇女到生产队社房子扒花生种子。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我们村的生产队坐落在屯子西南头的大道边。一排东厢房靠南头隔出一间豆腐房,每天做上两板大豆腐,全村人只能用黄豆交换,去晚豆腐就没了。其余的做仓库,里面装满了各种粮食。一排朝南的正房是一个直筒的空屋子,用来集中搓苞米、扒花生、扒麻杆,或下雨下雪能拿到屋里干的活就在屋里干。偶尔冬闲时,生产队也会请来个二人转草台班子,就在屋里搭个台子唱戏,台下屋里挤满了村里村外的看戏的人。正房和西厢房没有连接上,拐角处拦个木头们,里面圈着生产队养的十几头猪,逢年过节杀两头,一家一户分个一斤二斤的猪肉。一排西厢房两头各隔出一间,北头一间是草料房,里面装满了铡碎用来喂马的谷草,南头一间用作饲养员和打更人住宿,里面一铺火炕,炕上铺着一张竹席,两个灰不出溜的行李卷堆在炕里。中间是马棚,长长的一排木头马槽,马槽上边的横木上,拴着马缰绳,生产队所有的马匹都拴在这里。挨着西厢房南头是场院大门,又大又宽敞的场院,每年秋天,里面都堆满了没有脱粒的五谷杂粮。生产队大门开在东厢房南边,进门的南边还有一个用土墙围起的牛圈。牛圈墙外是生产队囤积的粪堆。
每年,过了正月十五,男人用镐刨粪,妇女坐屋里扒花生种子。
为了防止大家把花生种子偷出去,队长专门委派一两个信得过的亲信负责看着,不准偷也不准吃。每天收工时都得把衣服兜翻过来检查,确信无疑才能走出屋门回家。俗话说的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即使这样,心眼多的人仍然能把过生带回家。
有的人缝两个小布口袋,把花生仁装上后绑在小腿肚子上或缠在腰上,那时人穿的衣服裤子都是宽松肥大的,不用手摸根本看不出来。
有一天早上,母亲临走前把我叫到跟前,附耳几句让我一定要记住。
我是个乖乖女,很听母亲的话。母亲走后不久,五六岁的我就到生产队院墙外去玩了。
母亲在屋里扒了一大阵花生,趁看管的人不注意,抓了几把花生仁揣进衣兜,然后借助上厕所的机会出来了。母亲趴着墙头喊我,我一溜烟似的跑进院子。小孩子经常在生产队院子里玩,是没人会注意的。母亲偷偷地把兜里的花生仁掏出来,装进我的衣兜里,然后小声叮嘱我说:“赶紧回家,别跑洒了让人看见。”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
就这样,我每天都能揣两兜花生粒回家,架不住积少成多。生产队扒花生是个慢活,再加上闲时人多混工分,大家都是坐在那里磨洋工不出活,一扒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大家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各有各的道往出偷花生,谁叫那时家家户户都处在缺吃少喝的年代呢,这也是被生活逼迫的。
后来,听母亲讲了一个因无知而导致即坑人又能笑死人的事情。
春天,生产队种花生,为防止大家偷吃花生种子,队长和领工员商量决定,花生种子在出仓库时,当着所有人的面都拌上马尿,结果,那一年花生一棵都没长出来,你猜为什么?原来马尿把花生胚芽都给烧死了呗。这件事,全村人一直笑了好多年。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土地承包到户了。从那时起,农民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用再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地出去捡花生偷花生了。
我家人口多,分了十多亩地。母亲靠一边拿出五亩地种花生。
到了秋天,一家人忙忙碌碌地把拔回来的花生都堆在园子里。
晚上,父亲把电灯拉进园子里,又在两个凳子上横放一根粗圆木头,我们一家人就在灯光下,一把一把地在木头上摔花生。花生在力的震动下,掉在地上,手中的花生秧则规矩地摆放在另一边,晒干了烧火或喂羊。一天拉回来的花生都要贪黑摔出来,否则堆在一起会捂(花生变黑)。然后,用扁担一筐一筐把摔出来的花生拽到屋顶上去晾晒。
每天中午和晚上放学回来,我都顺着梯子爬到屋顶去翻晒花生。
天气好时,晒两天就能在屋顶用铁锹扬场了,把裹在花生里的花生叶子迎风扬出去,这样,花生不但干净了,而且干的也会更快。
现在,家家户户都种花生,想咋吃咋吃。烀着吃、炒着吃、过油吃、挂腊吃等等变着法吃,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后来,母亲教育我们说,做人要像花生一样,踏踏实实谦虚地扎根在泥土里,即使开花也是极不显眼地躲在叶子底下开放,不到收获时,谁也看不到它是否结出了果实。虽然花生貌不惊人,但营养价值却不可估量。做人就要脚踏实地,不可张牙舞爪,自私自利。母亲还说不让我们别学她,她们那个年代的所作所为都是让生产队大帮哄给害的、被苦日子给逼的,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投机取巧。
再后来,我在学校又学习了许地山的那篇《落花生》,更加深了我对花生的重新理解和认识,也让我更加懂得了做人的真谛。
现在想想,真的应该感谢小时候的那段苦涩经历,若没有那时吃过的苦,怎么会尝到现在的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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