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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风散文

时间:2023-06-26 00:02:35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张晓风散文三篇

  张晓风的散文一:画睛

张晓风散文三篇

  落了许久的雨,天忽然晴了。心理上就觉得似乎捡回了一批失落的财宝,天的蓝宝石和山的绿翡翠在一夜之间又重现在晨窗中了。阳光倾注在山谷中,如同一盅稀薄的葡萄汁。

  我起来,走下台阶,独自微笑着、欢喜着。四下一个人也没有,我就觉得自己也没有了。天地间只有一团喜悦、一腔温柔、一片勃勃然的生气,我走向田畦,就以为自己是一株恬然的菜花。我举袂迎风,就觉得自己是一缕宛转的气流,我抬头望天,却又把自己误以为明灿的阳光。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宽广过,恍惚中忆起一节经文:“上帝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我第一次那样深切地体会到造物的深心,我就忽然热爱起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东西来了。我那样渴切地想对每一个人说声早安。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住在郊外的陈,就觉得非去拜访她不可,人在这种日子里真不该再有所安排和计划的。在这种阳光中如果不带有几分醉意,凡事随兴而行,就显得太不调和了。

  转了好几班车,来到一条曲折的黄泥路。天晴了,路刚晒干,温温软软的,让人感觉到大地的脉搏。一路走着,不觉到了,我站在竹篱面前,连吠门的小狗也没有一只。门上斜挂了一把小铃,我独自摇了半天,猜想大概是没人了。低头细看,才发现一个极小的铜锁——她也出去了。

  我又站了许久,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想要留个纸条,却又说不出所以造访的目的。其实我并不那么渴望见她的。我只想消磨一个极好的太阳天,只想到乡村里去看看五谷六畜怎样欣赏这个日子。

  抬头望去,远处禾场很空阔,几垛稻草疏疏落落地散布着。颇有些仿古制作的意味。我信步徐行,发现自己正走向一片广场。黄绿不匀的草在我脚下伸展着,奇怪的大石在草丛中散置着。我选了一块比较光滑的斜靠而坐,就觉得身下垫的,和身上盖的都是灼热的阳光。我陶醉了许久,定神环望,才发现这景致简单得不可置信一—一片草场,几块乱石。远处惟有天草相粘,近只有好风如水。没有任何名花异草,没有任何仕女云集。但我为什么这样痴呆地坐呢?我是被什么吸引着呢?

  我悠然地望着天,我的心就恍然回到往古的年代,那时候必然也是一个久雨后的晴天,一个村野之人,在耕作之余,到禾场上去晒太阳。他的小狗在他的身边打着滚,弄得一身的草。他酣然地躺着,傻傻地笑着,觉得没人经历过这样的幸福。于是,他兴奋起来,喘着气去叩王室的门,要把这宗秘密公布出来。他万没有想到所有听见的人都掩袖窃笑,从此把他当作一个典故来打趣。

  他有什么错呢?因为他发现的真理太简单吗?但经过这样多个世纪,他所体味的幸福仍然不是坐在暖气机边的人所能了解的。如果我们肯早日离开阴深黑暗的垫居,回到热热亮亮的光中,那该多美呢!

  头顶上有一棵不知名的树,叶子不多,却都很青翠,太阳的影像从树叶的微隙中筛了下来。暖风过处一满地圆圆的日影都欣然起舞。唉,这样温柔的阳光,对于庸碌的人而言,一生之中又能几遇呢?

  坐在这样的树下,又使我想起自己平日对人品的观察。我常常觉得自己的浮躁和浅薄就像“夏日之日”,常使人厌恶、回避。于是在深心之中,总不免暗暗地向往着一个境界——“冬日之日”。那是光明的,却毫不刺眼。是暖热的,却不致灼人。什么时候我才能那样含蕴,那样温柔敦厚而又那样深沉呢?“如果你要我成为光,求你叫我成为这样的光。”

  我不禁用全心灵祷求:“不是独步中天,造成气焰和光芒。而是透过灰冷的心,用一腔热忱去温暖一切僵坐在阴湿中的人。”

  渐近日午,光线更明朗了,一切景物的色调开始变得浓重。记得读过段成式的作品,独爱其中一句:“坐对当窗木,看移三面阴。”想不到我也有缘领略这秋静趣,其实我所欣赏的,前人已经欣赏了。我所感受的,前人也已经感受了。但是,为什么这些经历依旧是这么深,这么新鲜呢?

  身旁有一袋点心,是我顺手买来,打算送给陈的。现在却成了我的午餐。一个人,在无垠的草场上,咀嚼着简单的干粮,倒也是十分有趣。在这种景色里,不觉其饿,却也不觉其饱。吃东西只是一种情趣,一种艺术。

  我原来是带了一本词集子的,却一直没打开,总觉得直接观赏情景,比间接的观赏要深刻得多。饭后有些倦了,才顺手翻它几页。不觉沉然欲睡,手里还拿着书,人已经恍然踏入另一个境界。

  等到醒来,发现几只黑色瘦胚的羊,正慢慢地啮着草,远远的有一个孩子跷脚躺着,悠然地嚼着一根长长的青草。我抛书而起,在草场上纡回漫步。难得这些静的下午,我的脚步声和羊群的啮草声都清晰可闻。回头再看看那曲臂为枕的孩子,不觉有点羡慕他那种“富贵于我如浮云”的风度了。几只羊依旧依头择草,恍惚间只让我觉得它们嚼的不止是草,而是冬天里半发的绿意,以及草场上无边无际的阳光。

  日影稍稍西斜了,光辉却仍旧不减,在一天之中,我往往偏爱这一刻。我知道有人歌颂朝云,有人爱恋晚霞,至于耀眼的日升和幽邃的黑夜都惯受人们的钟爱。唯有这样平凡的下午,没有一点彩色和光芒的时刻,常常会被人遗忘。但我却不能自禁地喜爱并且瞻仰这份宁静、恬淡和收敛。我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茫茫草原,就只交付我和那看羊的孩子吗?叫我们如何消受得完呢?偶抬头,只见微云掠空,斜斜地排着,像一首短诗,像一阕不规则的小令。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发出许多奇想。记得元曲中有一段述说一个人不能写信的理由:“不是无情思,过青江,买不得天样纸。”而现在,天空的蓝笺已平铺在我头上,我却又苦于没有云样的笔。其实即使有笔如云,也不过随写随抹,何尝尽责描绘造物之奇。至于和风动草,大概本来也想低吟几句云的作品。只是云彩总爱反覆地更改着,叫风声无从传布。如果有人学会云的速记,把天上的文章流传几篇到人间,却又该多么好呢。

  正在痴想之间,发现不但云朵的形状变幻着,连它的颜色也奇异地转换了。半天朱霞,粲然如焚,映着草地也有三分红意了。不仔细分辨,就像莽原尽处烧着一片野火似的。牧羊的孩子不知何时已把他的羊聚拢了,村落里炊烟袅升,他也就隐向一片暮霭中去了。

  我站起身来,摸摸石头还有一些余温,而空气中却沁进几分凉意了。有一群孩子走过,每人抱着一怀枯枝干草。忽然见到我就停下来,互相低语着。

  “她有点奇怪,不是吗?”

  “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远足的。”

  “我知道,”有一个较老成的孩子说:“他们有的人喜欢到这里来画图的。”

  “可是,我没有看见她的纸和她的水彩呀!”

  “她一定画好了,藏起来了。”

  得到满意的结论以后,他们又作一行归去了。远处有疏疏密密的竹林,掩映一角红墙,我望着他们各自走处他们的家,心中不禁怃然若失。想起城市的街道,想起两侧壁立的大厦,人行其间,抬头只见一线天色,真仿佛置身于死荫的幽谷了。而这里,在这不知名的原野中,却是遍地泛滥着阳光。人生际遇不同,相去多么远啊!

  我转身离去,落日在我身后画着红艳的圆。而远处昏黄的灯光也同时在我面前亮起。那种壮丽和寒伧成为极强烈的对照。

  遥遥地看到陈的家,也已经有了灯光,想她必是倦游归来了,我迟疑了一下,没有走过去摇铃,我已拜望过郊上的晴朗,不必再看她了。

  走到车站,总觉得手里比来的时候多了一些东西,低头看看,依然是那一本旧书。这使我忽然迷惑起来,难道我真的携有一张画吗?像那个孩子所说的:“画好了,藏起来了!”

  归途上,当我独行在黑茫茫的暮色中,我就开始接触那幅画了。它是用淡墨染成晴郊图,画在平整的心灵素宣上,在每一个阴黑的地方向我展示。

  张晓风的散文二:栀子花

  有一天中午,坐在公路局的车上,忽然听到假警报,车子立刻调转方向,往一条不知我的路上疏散去了。

  一刹间,仿佛真有一种战争的幻影的蓝得离奇的天空下涌现——当然,大家都确知自己是安全的,因而也就更有心情幻想自己的灾难之旅。

  由于是春天,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有一种流浪的意味。季节正如大多数的文学家一样,第一季照例总是华美的浪漫主义,这突起的防空演习简直有点郊游趣味,不经任何人同意就自作主张而安排下一次郊游。

  车子走到一个奇异的角落,忽然停了下来,大家下了车,没有野餐的纸盒,大家只好咀嚼山水,天光仍蓝着,蓝得每一种东西都分外透明起来。车停处有一家低檐的人家,在篱边种了好几棵复瓣的栀子花,那种柔和的白色是大桶的牛奶里勾上那么一点子蜜。在阳光的烤炙中凿出一条香味的河。

  如果花香也有颜色,玫瑰花香所掘成的河川该是红色的,栀子花的花香所掘的河川该是白色的,但白色的有时候比红色更强烈、更震人。

  也许由于这世界上有单瓣的栀子花,复瓣的栀子花就显得比一般的复瓣花更复瓣。像是许多叠的浪花,扑在一起,纠住了扯不开,结成一攒花——这就是栀子花的神话吧!

  假的解除警报不久就拉响了,大家都上了车,车子循着该走的正路把各人送入该过的正常生活中去了,而那一树栀子花复瓣的白和复瓣的香都留在不知名的篱落间,径自白着香着。

  张晓风的散文三:香椿

  香椿芽刚冒上来的时候,是暗红色,仿佛可以看见一股地液喷上来,把每片嫩叶都充了血。

  每次回屏东娘家,我总要摘一大抱香椿芽回来,孩子们都不在家,老爸老妈坐对四棵前后院的香椿,当然是来不及吃的。

  记忆里妈妈不种什么树,七个孩子已经够排成一列树栽子了,她总是说“都发了人了,就发不了树啦!”可是现在,大家都走了,爸妈倒是弄了前前后后满庭的花,满庭的树。

  我踮起脚来,摘那最高的尖芽。

  不知为什么,椿树是传统文学里被看作一种象征父亲的树。对我而言,椿树是父亲,椿树也是母亲,而我是站在树下摘树芽的小孩。那样坦然的摘着,那样心安理得的摘,仿佛做一棵香椿树就该给出这些嫩芽似的。

  年复一年我摘取,年复一年,那棵树给予。

  我的手指已习惯于接触那柔软潮湿的初生叶子的感觉,那种攀摘令人惊讶浩叹,那不胜柔弱的嫩芽上竟仍把得出大地的脉动,所有的树都是大地单向而流的血管,而香椿芽,是大地最细致的微血管。

  我把主干拉弯,那树忍着,我把支干扯低,那树忍着,我把树芽采下,那树默无一语。我撇下树回头走了,那树的伤痕上也自己努力结了疤,并且再长新芽,以供我下次攀摘。

  我把树芽带回台北,放在冰箱里,不时取出几枝,切碎,和蛋,炒得喷香的放在餐桌上,我的丈夫和孩子争着嚷着炒得太少了。

  我把香椿挟进嘴里,急急地品味那奇异的芳烈的气味,世界仿佛一刹时凝止下来,浮士德的魔鬼给予的种种尘世欢乐之后仍然迟迟说不出口的那句话,我觉得我是能说的。

  “太完美了,让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吧!”

  不纯是为了那树芽的美味,而是为了那背后种种因缘,岛上最南端的小城,城里的老宅,老宅的故园,园中的树,象征父亲也象征母亲的树。

  万物于人原来蚵以如此亲和的。吃,原来也可以像宗教一般庄严肃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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