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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线上的那些事散文

时间:2021-01-11 15:03:33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流水线上的那些事散文

  题记:为了流水线上一个叫小凤的女员工,我扯开嗓门和车间主管大吵了一架,赌气离开了那个几百人的电子厂。几天后,我在别的工业区进了一家五金厂,从事后勤管理工作。坐在写字楼的空调房里,我总会想着那家电子厂,想着流水线上的姐妹们,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

流水线上的那些事散文

  一

  我二十三岁那年,在一家几百人的电子厂打工。我是去国道旁边的职业介绍所找工作,无意中看到电子厂招十几名储备干部,觉得厂里各方面的待遇都不错,填了一份简历表,和一些小伙子坐上公交车去上班的。车间流水线上的那些班长,都是从员工中提拔上去的,没有多少文化。他们生怕我们这批新人抢了自己的官位,对我们总是吹鼻子瞪眼睛的,还安排我们去做最苦最累的力气活。厂里是生产喇叭的,用到的有磁铁、T铁等原材料。那些班长就叫我们去仓库领磁铁和T铁,磁铁和T铁很重,每回拉两千多斤,往往是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推。我记得在后面推车的是一个叫王伟的男孩,他个子瘦小,几个回合下来,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车间主管看到他坐在地上,说了他几句,他不服气,跳起来和人家争辩:“我不干了!我们这些人好坏也读了几年书,我们应聘的是储备干部,怎么安排做搬运工的苦活?”王伟说完这些话,脱下工衣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工厂。

  电子厂加班很多,每天晚上都要加五个小时的班。每晚下班回去,喧闹的都市已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宁静的厂区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有些女员工手脚不停地干了十几个小时的活,可在下班的路上,她们唱起了《萍聚》、《真的好想你》、《一封家书》等老歌,让那些枯燥而乏味的打工生活变得美好和温暖起来。回到拥挤的宿舍,刚把工衣洗好,宿管员就走了进来,眯着小眼睛瞟了一眼,一把拉灭了电灯。车间主管要求我们这些新人每天写一篇工作日记交上去,为了完成任务,我只好披着衣服来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笔一画写了起来。写完日记,我使劲搓揉一把酸涩的双眼,回到宿舍,舍友们已拉起了的鼾声,像打雷那样响亮。

  车间主管中等身材,梳着偏分头,他很少说话,我也没有见他笑过。当我把日记本交给他时,他居然轻声对我说:“你们这十几个新人,有好几个张口闭口就喊累,连工作日记都没有写。我问你,你手头的工作累不累?”我摇了摇头,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几天后,车间主管召开了一次会议,当着几百个工人的面大声宣布:提拔我为成品班的班长。生产车间有十几条流水线,成品班的女员工最多,人多事杂,一个月就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班长。是的,和我一起进厂的有十几个人,车间主管为什么提拔我呢?再说我刚进厂半个月,什么都不会,能管好几十人的流水线吗?

  二

  电子厂人员流动很大,差不多每天都有工人辞职,人事部门每天都在厂门口招工。就拿我的那条几十人的成品班来说,有些女工昨天还在上班,今天就去了别的工厂工作。特别是刚进厂的一些女孩,做了一上午,不停地叫苦,下午就不见了人。好些班长为了贪图方便,不去记员工的名字,张口闭口就叫那些女工的工号。接手成品班的第一天,我捧着班上的人员名单,按着工位一个个去记她们的名字。我觉得每个女工都有自己的名字,她们有血有肉,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工厂,可有些班长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住,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小萍在流水线上做了好几年了,每个工位她都干过。我刚接手成品班时,她的工位是焊锡,右手拿着烙铁,左手捏着锡丝,轻轻一点,产品的零部件就粘合在了一起,一缕青烟裹着她的青春飘进了吸烟管。小萍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但她很少说话。我每天早上开会时,她一直低着头,好像身边的一切与她没收丝毫的关系。她也不和身边的工友说话,活在一个人的世间里。好几次,我想听她谈谈工作方面的看法,她把脸歪在一边,一直没有理我。一个早上,她在焊锡时不小心被烙铁烫了一下,我跑去车间办公室给她拿来药水,我叫了她的名字,把药水递了过去。小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就那样一直望着我,她耸动着肩膀,一滴泪水从眼角掉了下来。“班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从进这个厂的那天起,那些班长一直叫我的工号。”我叹了一口气,笑着对她说:“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记住班上每个姐妹的名字。我想当你来到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城市,有人叫你的名字,你会觉得很温暖。”她抹了抹眼角,点了点头,就像变了一个人,话一下多了起来。那以后,班上的好些事情都是她帮我处理,我觉得自己仿佛卸掉了千百斤重担,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和自在。

  后来,工程科样品室缺一名打样师傅,小萍去了那里上班。可忙完手头的工作,她还会过来帮我写一下生产日表报。流水线上缺人手,她会去帮着干活。

  三

  姚大姐进厂时,年龄有些偏大,车间主管怕她手脚慢,忙不来流水线上的活,就叫我先不要发工衣给她,站在工位边盯着她干活,实在不行就叫她卷铺盖走人。

  和姚大姐一块进厂的`那几个女工,进厂的第二天都领到了工衣,姚大姐就跑来问我:“班长,她们都领到了工衣,可我为什么没有呢?”我怕她难过,只好骗她说中号的工衣没有了,过几天会给她的。她叹了一口气,空洞的眼神里写着疲怠和失落,望着她那瘦小的身子,我心里头特别难受,不是为了生活,谁会背井离乡来到别人的城市打工呢?我想帮她,好想马上去仓库给她领一件工衣,可我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帮不上她的忙呀!

  第二天上班,姚大姐又来找我,她搓着眼眶,像在诉苦:“班长,我手脚是慢了一点,可时间长了会和别的女工一样快的。你不知道,我家里有两个小孩,孩子的身子又不好,每年治病都要花去一大笔钱。不瞒你说,我出门打工的路费都是给亲戚借的。要是我不能在这家工厂留下,身上又没有一分钱,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班长,你帮我在主管面前说说好话,你的恩德我是不会忘记的!”别的女工还很年轻,她们随时随地都找得到工作,可像姚大姐这样的年龄,找份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我虽然是个班长,可进厂的时间也不是很长,认识不了几个人。可我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主管。我把姚大姐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主管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也知道,不是我不通情理,故意为难工人。你仔细想一想,老板把每天的任务卡得很紧,完不成产量没办法给上面交代。这样吧,你去仓库给她领一件工衣,但是一定要她放快手脚,把效率提升上去,生产车间不是养老院呀!”

  厂里的工衣,灰扑扑的,好些女工穿上工衣就开始埋怨老板没有眼光,选这样的颜色,穿着人就会老了三岁。可埋怨归埋怨,厂里的规定谁敢违反呢?当我把工衣递到姚大姐的手里时,她激动得把它抱在怀里,生怕被别人抢走了,还不停地说着谢谢。一星期后,姚大姐叫她老公从老家给我寄来十来斤核桃。我没有帮她什么忙,怎么会要她的核桃呢?可姚大姐怎么也不听我的劝说,把核桃放在我的宿舍门口就跑开了。那核桃,皮很薄,轻轻用手一捏就裂开了。把果肉放进嘴里,满口清香。我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核桃,而姚大姐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善良的好人,她的名字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离开那家电子厂时,姚大姐和几个女工在厂门口送我,我至今还想着她们那眼角的泪花。

  四

  一条几十人的流水线,只有一张离岗证。女工们上班时去洗手间,必须找到班长助理顶位,去班长那里登记并领到离岗证后,才可以离开车间。去一次洗手间的时间只有五分钟,洗手间在车间走廊的尽头,那些女工每次去洗手间,时间根本不够用,来去都在跑。开会时,我把这个问题向上级领导反映过几次,可没有人听我的,有些领导还嫌我话多。

  小凤为了爱情,和她的男朋友逃离了生养自己的村庄,来到深圳漂泊。我至今记得她个子不高,瘦弱的身子,眼神里饱含着乡村的羞涩和忧伤。她进厂那天,身上没有钱,给我借了几十块钱吃饭。她的工位是排版,把充磁后的喇叭整整齐齐的摆在栈板上。一个小时要生产一千多喇叭,她不停地忙着,拿着喇叭放下喇叭,放下喇叭拿着喇叭,每天重复着这样简单的动作。虽然打工很苦,可有着爱情的滋润,小凤说她很快乐。两个人在外面辛苦几年,攒些钱回老家去开个小店,自己学着做些生意。

  小凤的身体不太好,有个上午她去了几次洗手间,被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了。那个阿姨是老板的远房表姐,就把这事添油加醋地放映了上去。车间主管把我叫去办公室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一进门他就拍打着胸脯大吼大叫起来:“车间不是菜市场,工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一个工人几分钟就去一次洗手间,还有没有纪律性?我再告诉你一次,一个工人一天只能去两次洗手间,次数多了不要给她离岗证。那个女工人去了好几次洗手间,必须罚款,记小过一次。”主管大喊大叫了半天,我才明白是这么回事,就笑着说:“主管,这个女工平时干活不错,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你就体谅体谅她的难处。记小过一次,罚款二十元,她今天不但挣不到一分工钱,还要倒贴伙食费。”

  主管不听我的,一定要罚款,我叹着气说:“她是我手下的员工,我没有管好她,这个责任在我身上,我替她罚款,”主管冷笑几声,开始挖苦我:“你有几个工资,你那点工资够罚款吗?不要说了,去流水线上开罚款单吧。”我想自己大小也算个班长,连自己手下的员工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狗屎的班长?我一下火了,拍了一下桌子,说:“工人不就是去了几次洗手间吗,她犯了什么王法,一定要罚款吗?要是这个员工是你家的亲戚,你还会罚她的款吗?”在车间,主管捏着几百人的命运,从来没有人敢那样对他说话,可我这个黄毛小子一点也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主管一直盯着我,他摇了摇头,拍了几下手掌,望着天花板说:“哎呀,有些人没有我的提拔,还在流水线上干苦活哩。你看看,这翅膀长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啰。居然你小子长了本身,我这地方容不下你,你就去大江大河里翻腾吧。”好几个班长过来劝我,说外面的工作不好找,给主管赔理道歉,这事就这算过去了。可我听不进他们的劝说,收拾好行李离开了那家工厂。

  那天,小凤和她男朋友也离开了那家电子厂,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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