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散文
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医有医神、酒有酒神。所谓“神”就是受人崇拜、敬仰、爱戴的人。
九爷嗜酒如命,酒瓶从不离身,整天喝的醉熏熏,飘飘欲仙,像山里的雾,像一条闲散的狗,在村子的犄角旮旯里晃悠。村子里的人都管他叫:酒爷。他听见也只是耷拉着脑袋,身体前后晃荡着,手里拎着个酒瓶,眼神里透露鄙夷和厌倦的目光,嘴里喷着浓郁的酒气,夹杂着口里的烟味,气味像泥沟子里的污水,嘿嘿地笑着说:“酒爷也是爷,只要有酒喝,你们爱咋叫,无所谓。”说着话,又对着酒瓶喝上几口,流出的酒渍沾着嘴上白色的胡子,用槁枯的手指抹了抹,又用舌头去舔手指上残留的星点烈酒。喝着,喝着,就醉卧在地上,不省人事。村子里没有人去搀扶他,把他当作是一条熟睡的狗。
九爷喝了几十年的酒,也醉了几十年。村子里的人都习惯了,麻木了。就连村子里的猫呀,狗呀,都像避瘟神一样,只要看见他的影子,都躲得远远的。九爷走到那里,刺鼻的`酒气就弥漫在那里。
听村子里的人说,酒爷过去不喝酒。三十多年前,一起交通事故,他的老婆和女儿都归了西,从那时起,他天天借酒消愁,一直喝到现在,六十多岁的糟老头,人也越喝越瘦,越喝越缩,孱弱得像一只病猫;凹陷的眼睛,像村里的枯井;干枯的手,像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树叶。
天亮了,公鸡站在他身边使劲地打着鸣。他揉了揉眼角的眼屎,摞了摞身体,“嘘”地一声,把公鸡赶跑。捡起地上的酒瓶,摇了摇,看了看,“嘿”还剩一点,可以再喝上两口,自言自语地又喝上了酒。
趔趔趄趄刚走到李婶家的门口,碰巧看见李婶的十岁丫头出门上学,上去摸了一下她的脸,笑眯眯地说:“真俊呀!”丫头吓得大声喊叫:“娘,快来呀,酒爷欺负我。”
李婶怒气冲冲从院里走出,手里拿着大竹帚,拼命地往酒爷身上抽打。他不躲,也不还手,脸上,手上被竹条子刮出一道道血口子,血从皮肤里向外渗透。打了半宿,她见此情形才收手,瞪着他说:“酒鬼,下次再看见你欺负我家丫头,我打折你的腿!”
村子里的许多人在围观,大家用手指着,用谩骂的语言,用石子羞辱他好一阵子,才悻悻地散去。他像具僵尸一样,慢慢地走到大树底下,席地而坐。一手拎着空酒瓶,一手遮着眼睛,斜歪着脑袋,看着天上刺眼的太阳,眼里喷着血。树上的一只鸟,拉下一坨鸟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头上,他惨淡地一笑,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下:“今天的运气真好!”
冬天到了,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天上下着大雪。小卖部的张婶刚从集市上进货走到村西,正巧遇见酒爷哆哆嗦嗦从他家门口出来,上前打招呼:“酒爷,很长时间没见你到我的小卖部买酒喝,怎么,戒了?”他没搭话,从怀里拿出酒瓶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又揣进了怀里。“我说呢,酒爷不喝酒,太阳西边升。”张婶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嘲弄着走远了。
?雪覆盖着村子,白皑皑一片。村子里的人都围在炉前取暖。
“快来人呀!救命啦!”大家伙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呼喊,声音是从村西方向传来,不约而同往村西跑去。很远看见一个身影正在水里救人。赶到岸边一看,李婶的丫头和张婶的儿子,全身湿透,冻得上牙咬着下咬,浑身颤抖。大人们赶紧脱掉外衣包裹住孩子。
“你俩谁救得?”有人急促地询问。俩个孩子都同时说道:“是酒爷。”用手指着水里。
水面很平静,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几个青壮年小伙纵身跳进冰冷刺骨的水中,终于把酒爷从水中打捞上来。他像一蹲雕像,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大家用力掰开他的双手,从他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个酒瓶,酒瓶是空的,里面有一张卷着的纸,纸的外边似乎写着字。打开瓶盖倒出一看,是一张相片,是酒爷一家子三十多年前的全家照。相片反面写着一段话:孩子她娘,女儿啊!近段时间常在梦中梦见你们娘俩,你们劝我不能再喝了,我听你们的话,把全家福放进空酒瓶里,搁在怀里,你俩可以监督我戒酒,咱们天天可以在一起。梦见你们对我微笑,很久没人对我这样了,我真高兴。前一阵子看见李婶的丫头,就想起了我的丫头,摸了那丫头的脸,让村子里的人见笑了,给你娘俩丢了脸,真想你们啊!岸上的哭声比呼呼的北风还要大。风带着哭声在村子里越飘越远。
村子里的山岗上,几棵光秃秃的树立着,树梢上的空鸟巢被雪覆盖。酒爷的坟旁摆满了酒,全村人都围在坟头周围。俩个孩子,俩个女人跪在坟前。
“爷爷,爷爷。”俩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俩女人不停地用手拍地捶胸,“邦邦邦”地叩着响头。有一位年长的老人说:“酒爷心里苦呀!没人理解他呀!几十年里,心里头都装着大家,他是大英雄,是咱们的酒神。”说着话,带头跪了下来。大家都跟着一个个跪了下来。在忏悔,在祈祷……
坟地上插着的白色灵旗“呼啦啦”地响着,风越刮越大,雪越积越厚,山岗子上全白了,二百多号村民都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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