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迂事散文
(一)父亲要上班
晚饭后打了个电话回家,父亲接的,他的第一句话就说他又要上班去了,语气里透出的喜悦绝不亚于我儿子得到他心宜已久的玩具的时候。
其实,父亲早已退休了,退休以前在建筑公司上班,当了二十多年的技术员,退休前的几年,因为业务不景气,公司里已不安排工作了,但凭着早年在外创下的名声,上门来请他的人倒也不少,所以父亲一直都在几个私人老板的工地里而从没闲着。可是去年五月份的时候,还是在工地里,父亲的脚突然间剧烈疼痛,到医院里一检查,是严重的静脉曲张,必须动手术治疗,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再加上术后的休养,于是这一年来他都赋闲在家里。脚上的创伤痊逾以后,他老是念叨着要去找点事情做做,但一直都没有着落。
按理说父亲已过了六十的人了,单位里已退了休,每个月自有一千多元的退休金,相比于村子里同龄段的人算是旱涝无忧的,况且家里大的事情基本都落实,我与妻子都各自赚着工资,母亲也时不时做短工似地在邻居的袜子加工厂里翻袜子捞几个油盐钱,唯独我儿子在学校里上学是个纯粹的消费者。如此在日常生活中也并不显得十分拮据,所以我们总是劝他不必一门心思想着去上班。
如今象我们这样的村子里有的是消磨日子的营生,自留地离家不远,我家每年都种着黄豆和高梁,今年还种了西瓜,蔬菜更不必说了,这些庄稼已满能够打发父亲早晚的时间。白日里,村里的老年活动室天天开张,一帮子老年人各自带着茶杯和烟盒子,花上五毛钱的维护费,就可以慢条斯里地打上半天麻将。去年我和我的堂兄弟凑着份子承包了村口的一个鱼塘,离家不过一百米,钓鱼对老年人来说可是件极养心的活动。最最宜人的是要数自家的院子,那院里有三个很大的花坛,去年就因为父亲不出门,那满院的花草才能盛开得井井有序。然而这一切好象都无法牵住父亲不老的心,他还是切切地希望能回到工地里去上班。
如今,终于又有人来请他了,那时他的心情活跃得就象一只刚刚学飞的小雀子。听母亲说,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天,父亲别的什么事都没有做,整个下午都在家里收拾他那搁置了一年的行李,衣服、铺盖、和日常的生活用品,生怕漏了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其实他的行李从来都是那么简单,并不需要郑重其事地整理;其实这次的工地就在县城里,隔三叉五就能回家来;其实当时他还不知道究竟哪一天能上班,他有的是收拾行李的时间。这情形不禁使我想起了我学徒时的第一趟出门,那时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可真是难以形容,因为那是我的生活的起点,我急切地要出去亲近外面那个陌生而精彩的世界,我的心充满着向往和憧憬,向往着自由的天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呵,难道父亲也还存有这样的年经的心么,他可是已退了休的人哟!
可是我与妻子终究觉着不安心,毕竟父亲已是上了年纪的人,脚又动过手术,并且年纪大了以后心脏也不是很好,于是再次地打电话给母亲,希望她能劝说父亲。母亲说:“该劝的都劝了,他执意要去就由着他吧,只要他心情好了,别的都不是大问题。何况工地离家又近,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回来,或者趁着礼拜天的时候,我也可带着孙子一起去县城里看他的,那时,彼此倒又都成了客了”。
我懂得母亲话中的意思。这一年来,父亲在家不是病就是闲,对于一向勤奋的他来说,可算是压抑得难受,心中积满了烦燥。我时常见他呆呆地坐在阳台下,出神地看着院里的花草,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碰上母亲唠叨的时候,他时常会说一些牢骚和埋怨的话语,口气又冲又生硬,一次复一次地,使得母亲的心中也积满了委曲,却又分辩不得。以前父亲在外时,每隔数十天才回家一次,母亲念着父亲外面的辛苦,父亲也念着母亲在家的操劳,相互都体贴着恩爱有加。但如今二老的这份体贴和恩爱仿佛都淹没在父亲“失业”的郁闷里了,加之年岁的增长,怀旧的心绪给母亲催化出了一份重温昔日相敬如宾的渴望,于是她也就不怎么反对让父亲去上班。
这样看来,母亲的想法是对的,父亲眼下的情况或许可说是一种惯性吧,就象运动着的物体,要停下来总需要一个过程,等他克服了这股惯性,他定会将那份由此而来的烦燥和郁闷永远地丢弃在他原本依依不舍的工地里的。
我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念祷着:愿工作重还父亲和母亲的快乐和幸福。
(二)锄禾
黄泥坡地上的那块高粱,父亲已花去两天时间了,才锄了一半。天气预报说明天就要下雨,父亲想赶在下雨前锄完,可凭他一个人断然是来不及的,况且下午他还要到老年俱乐部里去打两个小时的牌,所以一大早他就来叫我帮他一起去锄禾。
父母渐渐老了,我又长年在外,所以家中已有好多年不种田了,仅有的一点旱地大多都种了豆子和高粱,留下一小部分种疏菜。自从父亲退休以后,这一点土地便成了他每日的功课。他虽然是个从事建筑的人,但把持起庄稼来却也很在行的,全得了祖父的真传。
早些年我也学过一些农事,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就叫我下田去插秧了。还记得有一年我赋闲在家,整日里无所事事,为排解胸中的郁闷与烦忧,我也曾经在门口的园地里种过好几个月的疏菜。但从那年以后,算起来却有七八年的光景没有下过地了。今天要不是赶天气,想必父亲也不会来叫我去下地的。不过一大早就戴上草帽扛起锄头,跟在父亲后头去锄禾,心里倒也觉着十分的新鲜。隔壁的婶娘见着我时还开玩笑说别把高粱当草给锄了。
我跟在父亲的身后一路观赏着早晨的风景,这五月的田野真是一幅天成的水墨------前面坡地上新竹初成,苍翠欲滴,严严的如一道绿墙,果树上春桃的表面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胭脂红,让人望而生津;坡下池塘里小荷半开,楚楚可爱,塘沿上绿芜成片,蜻蜓点点,妩媚的马尾草临水自照,那雏菊般的小花朵在清凉的晨风中轻轻地摇头。
黄泥山上的高粱地离家不远,步行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站在土坡的顶上,面向北方就能望见自家的屋子,连门窗景物都是清晰可见的样子。这黄泥坡地原本是一块茶山,长势很好的,齐腰的茶树一列一列整齐有序,连着基耕路对面的一半足有数十亩的方圆。本来这时候正应是头茶刚过的季节,农户们在赚了或多或少的一笔茶钱的同时,也备好了自己要喝的新茶。我家的茶叶更是要多做一些,一为因为我与父亲每天都离不得茶,二来因为城里有几户亲戚,每年都要送些土产作礼物。可前些年茶市不旺,茶叶滞销,镇里和村里的领导们便想着要把这一片茶园推掉,再造出几十亩水田来。于是推土机来了,挖掘机也来了,那一列列葱葱茏茏的茶树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被连根拔起,令人叹息不已。不曾想推下去没有多深便遇到了地下的岩石层,眼看着水田是造不成了,而茶树早已作了附近村民烧饭的`柴禾了,无可奈何之下,那被翻了个底朝天的黄泥坡只能当作自留地再次分到各家各户的手中。
然而从地底下翻上来的泥土的质地出奇的贫瘠,象疏菜这样的作物总是没有好的长势,但白白地荒芜了又十分可惜,因此这一大片的坡地上种植的大多是果树和竹林,果树和竹子到底不象疏菜那般娇弱,经过几年的护理和培育,倒也很有一番景象了。
我家在这里分到了半亩大的一块地,靠东南的一半也种了竹子,已经茂成一片,这些年清明过后,总能从竹园里挖出许多的竹笋来,旺市的时候根本吃不过来,母亲把吃不完竹笋收拾好后全部放在冰箱里,慢慢地可以吃好长的一段时间,长得多的几年还能腌出一些笋干来。靠西北的一半当初按我的意思是依旧要育出一块茶地来的,但终于没有种成。后来倒种过一次桔子,但那一年恰逢大旱,我们家里的人又都出门在外,稚嫩的幼苗在烈日下全都枯死了,一棵都没有剩下。父亲退休后,把这块多难的贫地细细地整理了一番后,再也不去想别的花样了,每年都只种高粱。高粱酿成的酒替代早先的茶叶全部用来送人,亲戚朋友都极爱这纯真的好酒。
走上坡地一看,那秧苗都象是刚刚活过来的样子,新叶还没有长出来,前段时间一直没有下过雨,泥土已晒得发白,栽种的时候父亲是用木桶从坡脚下的池塘里挑了水来浇灌的。父亲干活向来都是一丝不苟的,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最好,锄地也不例外。其实塄背上的草并不多,只是面层的土显得有些坚硬,他却同样一寸一寸细细地锄,不漏过一分一毫,碰到旧年的老根时就掘个坑埋在下面,表层的土更是整得平平展展,再把锄起的杂草均匀地铺在上面。一边又不时地提醒我不要太马虎,说草根上的泥块必要使其全部脱落,不然那草是死不了的。我说象你这样子却要弄到什么时候,怪不得两天时间才锄了一半都不到。要是当初在没有下种以前用除草的农药一喷,现在就不用这么麻烦,那岂不省事。父亲又说锄禾可不光是为了锄草,更是为了松土,特别是象这样的黄泥地,又瘦又粘的,倘不多加护理,时间长了这土可比石头一样的硬,不但禾苗长不出旺盛的根系来,还不耐旱。而松过的土地遇上雨水后,泥土的缝隙里都将满含着水气,同样的旱天里,松地总能多挨上几天时间的。接着他又唠唠叨叨地与我讲起一大堆陈旧的农事,都是关于一些种地的规矩,中间夹着几句象“只有懒人,没有懒地”,“人不欺地皮,地不欺肚皮”这样的古训。我听着觉得不以为然,心中只笑父亲的迂腐。
太阳早已经升起来了,旭日的光潮箭一般地穿过竹林,落在脚下的黄土地上,落在父亲努力的脊背上。我看看土地又看看父亲,忽然觉得这黄泥坡地仿佛跟父亲开了一个不仑不类的玩笑,他嗜茶如命,而茶叶倒偏偏要花钱去买,滴酒不沾,却每年都能酿出百十来斤香醇的红高粱来。在这个问题上,父亲倒不是显得十分的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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