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爸旅行散文
筹备很久,历时短暂的山东之行,已在归途中,准确说,是在爸爸固执的坚持下嘎然而止。汽车在青银高速静默飞驰,疲惫加晕车药让我的大脑如此时窗外灰白混沌的天空,侧目看到爸爸黝黑清瘦的脸,仿佛他每日劳作的土地,沟壑纵横。身子微微前倾,凹陷的眼里,满是归心似箭的急切,斑驳的白发刺痛我的眼。
有多少年我不曾如此靠近地看他?我索性将脸扭向车窗外,缓解一下空气中暗暗袭来的窘迫。旅行中,爸爸很多格格不入的行为突然被品出了不同的意味,而混沌中,记忆里寥寥的,随爸爸出行的片段也倏忽闪现,仿佛被车窗分割破碎的路侧的风景,不时划破车内凝固的静默。
带着爸爸旅行的想法源于妈妈的唠叨。“你爸越老越小孩了。”妈妈一脸的不解和不屑,“村里白事请了唱戏的,不管哪头,雪地里冒着凛冽的寒风也要听一晚上。来个卖药的,只要没农活,一准去排队凑热闹。”有时无意提到我们同事集体出游,他是一脸神往。知道爸爸爱看老的东西,所以打算自驾去山东接放假的女儿时,顺路带上爸爸,旅行一次。
计划确定到出发之间的半月,爸爸都在期待中。偶尔回老家,他总能拐弯抹角地提及即将到来的旅行,确认一下,仿佛唯恐生变。恰好农闲,他却闲不住,还去给地多的村民打短工,“人家来叫,知道我干活实诚,挣点钱又不麻烦,多好。”年过七十的爸爸,因为眼花关闭了开了多半辈子的诊所,他花钱送去上卫校的弟弟并未子承父业帮他,倒是结婚离婚折腾掉他几乎所有积蓄。晚年的爸爸重新投入到几亩农田里,在失落和弟弟酒后吵闹的忐忑时光里渐渐萎靡。唯一的弟弟是爸爸的眼珠子,而这眼珠子也让他流干了眼泪。
想起穿戴整齐等待出发时的爸爸,一脸凝重。因为就在出发前晚,再婚在外的弟弟又因为和弟媳吵架而回了家,酗酒吵闹,把麻烦加倍发泄到父母身上是他常常的做法。甚至他只是喝红了脸,絮絮叨叨自己的不如意,也让爸妈噤若寒蝉。即将到来的风暴让爸妈异常沉重,而风暴袭来不可阻挡——一贯的溺爱和日益衰老的锐气让逆来顺受成为他们最稳妥的办法,家丑不可外扬给了他们容忍一切的坚定意志。任何别人的搀和阻击都只会让爸妈更加惶恐,他们可以伤痕累累,却舍不得任何人“伤害”他们的“眼珠子”。
爸爸是想放弃出行的,但又显然舍不得,他一脸忧戚的瞄着妈妈的脸色。心疼和愤怒让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我指责他的懦弱,语气刻薄甚至不屑。历数他们从小对弟弟的溺爱和纵容,叮嘱完妈妈,不容分说拉他上车走人。
坐在车上的爸爸拘谨的有些僵硬,我没话找话的聊天,虽然很为自己的粗暴愧疚,但到嘴的柔软却一次次被强行咽回肚子里,和很多农村父子的相处模式一样,我们不习惯任何温情的语言表达。风吹日晒和忧戚失落已沉淀进他脸上的皮肤里,仿佛刷了一层浆糊,干硬褶皱。心里微微的酸楚。长期吸烟的他,鼻子和嗓子似乎永远都不通畅,而在不断吭吭有声的疏通中,他不断的喝着手里的瓶装水,我很奇怪他始终没有吸一支烟,甚至暗暗欣喜。
到目的地入住宾馆后,知道爸爸爱吃面食,想带他去吃特色饸饹面,房间里却找不到了爸爸,一路急慌慌的找到楼下,却见他在楼前一侧垃圾桶前站着吸烟,对我急切地责备只是歉意的讪讪地解释:你妈说了,车里,房间里很干净,怕你们嫌烟味,尽量别吸烟,实在忍不住了,来这吸一支。小侄女揭露,我爷爷烟瘾很大,在家手不离烟。这次竟坚持七八个小时没有吸。
吃饭中他一直偷偷瞄着别人的样子打开餐具,洗洗杯子。推脱几次,才接过先生给他要的啤酒,边吃边抱怨面的昂贵,“18元一碗,这要多少斤麦子,你们那点工资哪够。”我不断示意他噤声,他仍然一脸的心疼:哪哪都花钱,这哪是旅游,是烧钱啊。他把所有心疼化作了饭量,一大海碗饸饹面吃的干干净净。中年女店主,扭着硕大的屁股拐出柜台,半遮半掩的不屑,让我颇尴尬。
记忆里和爸爸的出行是截然不同的画面啊。
和爸爸去姥姥家的画面里,是长长的堤坝路,妈妈抱了妹妹在后座,我则被安置在车座外侧的筐子里。那时的爸爸仿佛无所不能的杂技演员,自行车蹬的虎虎生风。冬天的白洋淀结了冰,爸爸骑车在不时嘎巴作响的冰面上,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他小心翼翼躲过渗着水的长长的缝隙和深色的破冰打鱼留下的冰窟窿,还能抽空学鸟叫逗我,那个矫健的身影一路骑进岁月深处再也不见了。
考上高中他送我到学校,那是我第一次离家,记得他一脸骄傲喜悦的神情。似乎途中遇到一个邻村的熟人,待爸爸骄傲的告知我考上了五中,那人淡然说他要送儿子去县城的一中。待弄清楚一中,五中的区别,爸爸等待那人脸上的艳羡的期待落了空,显然有点措手不及,骄傲瞬间凝结在脸上,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那时乡中能考上高中的不多,横竖都是很优秀了。他跑前跑后的帮我缴费安排住处,仔细数好留给我的生活费,嘱咐我别不舍得花钱。不善言谈的爸爸翻来覆去就那两句话,然后就用搓手填补沉默的空白,在我一再催促下,才又用目光抚摸一遍我的床褥,讪讪的嘱咐同屋照应点,我清晰记得,他熟练地把绑行李的绳子系牢在旧自行车的后座上,频频回头,推车离开。
中年的爸爸依然健壮,那个频频回首的身影也消失在我已然逝去的青春岁月里。
还记得高中时爸爸带我去保定配眼镜,配完后带我去小饭馆吃饭。那是我第一次“下馆子”,他的口头禅是:穷家富路。爸爸拿着菜单,叫我点喜欢的菜,一脸大款般的慷慨。结账时,从黑色破旧手提包拿出用手绢包好的钱,沾了点唾沫在手指,捻开零散的`钞票,数了又数才递过去。记得那次他踌躇再三,还给舍不得走开的我买了我向往已久的牛仔裤,因远远超出预算,而遭到妈妈责怪。
而此时我再也找不到那个矫健自信的爸爸,这个被岁月风干的似乎小了一号的拘谨小老头,还仍然不时表现着格格不入。在海滨浴场,小侄女高兴地一路踩了滚烫的沙滩去到海边浅水里嬉戏,爸爸则坚持给人们看着鞋子,我提醒他可以吸烟,他固执的认为周围没有人吸,他也不破例。但显然努力控制的烟瘾让他心不在焉,“有啥意思,小时候,村前村后哪没有水,光洗澡了。”这无聊让他更加沉默,周围的欢声笑语更鲜明了他的落寞。
那天的午餐很丰富,先生很想让辛苦一生的他享享口福,但也让爸爸更加心疼。特意为他点的菜,他关心价格胜过味道,最后上的红烧肉剩了两块,又不适合打包回宾馆,在离开桌子那一刻,爸爸犹豫片刻又一脸悲壮地夹进嘴里,一路打了饱哏。
傍晚时爸爸开始心神不宁。他在宾馆门外不住的吸烟,不时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要我们给妈妈打电话。“已经打过了,妈妈说弟弟没喝酒,没事。”爸爸显然不相信这粗略的答复,他期待更详细的信息,“没说别的啊,那嘱咐她把救心丸放在手边,她生了气心脏病犯了没人可不行。”突然自责自己的粗心,这打打闹闹了一辈子的老俩口在漫长的时光里讲和,这个被强势的妈妈挑剔,责备了一辈子的老实男人,却有着最相濡以沫的贴心和惦念。
选择游览潍坊旧县衙和十笏园,是特意让爸爸看看他喜爱的老的东西。因为年过七十,爸爸被免了票,高兴的像得了大便宜的孩子,我心里却黯然,已是古稀之年的爸爸能否再次跟我出行?
爸爸看的兴致勃勃,流星锤,开山斧,升堂的大鼓,对着侄女如数家珍。十笏园里财主家账房里端坐的账房先生塑像让爸爸孩子般的惊喜,左看看,右端详,舍不得离开。但几个院子看下来,又渐渐失去兴致,“这一人几十的门票要换多少麦子?”原计划中接下来的青州之行他坚决不去了,几个人轮番劝说,他就沉默,但绝不妥协的样子,“那里有更老的东西,青州古城和宋城。”“不去了,又住一夜,折腾一天要多少钱?况且家里就你妈一个人,她着急。”
拗不过他,匆匆踏上归程。爸爸如释重负,绷紧的脸有了些松动。对于爸爸的固执和被随机改变的计划,先生颇无奈,但努力保持着平静。服务区的简单午餐,爸爸照例认真研究着价格,听说方便面很贵,他坚决地拒绝吃,他选择了他认为更便宜的两个肉包子,吃完才听小侄女说六元一个,懊恼的嘴里啧啧有声,引得旁人侧目。“你就别惦记钱了啊,再贵还能吃多少。”我难掩无奈。
此刻,爸爸动了动身子,把我的思绪拉回疾驰的车里。他探头问大鱼到家还要多久,一边不住的喝水,让不断吭吭有声的嗓子、鼻子好受点。他坚决拒绝了我让他吸支烟的提议。“你俩都怕烟味,我能忍。”
“快了啊,傍晚到家。”先生安慰他。他难得的微笑了。“嗯,你妈肯定等着呢。”
暮色四合时,爸爸在邻居艳羡的目光里下了车。踏在村里泥泞的大街上,看到门口等待的妈妈安然无恙,爸爸整个人仿佛渐渐恢复了元气。“旅游没啥意思,烧钱。”他大声地和邻居打着招呼,抱怨的语气里掩不住的一点点得意。进了门,他脸色变得凝重,一面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一面四处搜寻他放心不下的眼珠子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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