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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锹用了很多年散文

时间:2021-01-05 18:04:25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一把锹用了很多年散文

  我的那把锹肯定是块好铁,父亲抖抖簌簌地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铁匠马三爹。马三爹端详了好半天,投进铁匠炉里,马三用袖口擦把鼻涕,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呼,呼,使劲地拉起了风箱。至于用了多长时间,马三父子才把我的那把锹从叮叮当当的砧子上拿开,然后哧地放进水里淬了一下火,已无从知晓,但父亲明显歉意地挽留下了马三父子,吃饭,睡觉,到明天再走。

一把锹用了很多年散文

  是该给孩子打把属于自己的锹了,父亲说。马三爹喝了酒通红着脸,在摇曳的灯光下使劲点了点头,说早晚有一天也得把大锤交给马三。那时候,我还不懂一把锹的真实含义,以为一把锹不过是一截子木棍按上一块铁打的头颅,靠在土墙上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不知过了多少年,长了皱纹,弯了腰,最后一股风一样回归泥土。

  但不是,一把锹跟人在一起呆长了,也会像养条狗那样形影不离。

  我带着我的那把锹去翻地,牲口不好拐弯的地方,只能交给锹来耕耘。——这样说好像有些不妥,但明明我用锹翻好的一小块地在春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些新翻的土块,原本松松软软,经过了那把锹的切割却有了光芒。我相信那是传递,自从那把锹确认成了我的伙伴,空下来的时候我总在仔细打磨。在村口的小桥下,一方青石板上,磨来磨去,一定不让它感到有丝毫的迟钝。

  也算是交流吧,人与土地的交流。手握一把刺槐芯木的柄,脚蹬锹瘦弱的肩膀,轻轻松松,把力气注进土里,翻捡着自己要找的东西。——埋在土里的草籽得以重见天光,乘着一缕春风上路,星罗棋布地于某天开始在脚下蔓延;庄稼的种子有了松软的温床,于某天葳蕤成父亲眼里的一片风景,萝卜青,油菜黄,滋润着土质的岁月。

  是累了么?终于有一天父亲的腿脚不再那么利索,一把锹踩了三下也没蹬进土里。我知道,也许人是熬不过一把锹的。你看它刺槐芯木的柄,握来握去,被一双手打磨得溜光水滑,抚上去有着女子肌肤般的圆润与光滑。你看它的锋,并不因为切割过太多的时光而黯淡了刀锋,月光下,倚靠在乡间的一隅,和挂在山墙上的镰刀交相辉映。

  此时,一把锹的归属更像一种传承。也许父亲在当年听见马三父子叮叮当当打铁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成竹在胸。——如很多年前那样,父亲从父亲的父亲手中接过一把锹时那么虔诚,把一把锹郑郑重重托付与我,并告诉我,拥有一把锹的日子才是真实的生活。那些土,必须亲手翻来覆去,像在茫茫的大海上撒下渔网,总归会有自己的收成。

  于是,拥有一把好锹的我有些东西必须抛弃,再不能像从前一样爬上谁家的大桑树,弄根树枝回家来做成弹弓,在村子里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再不能纠集同伙,夜黑里溜进瓜爷家的甜瓜地,大小通吃,糟蹋得满地狼籍;再不能在村口的歪脖子柳树上安安静静地傻想,看在池塘里洗过头发的二妮扭着屁股走回家去,痴心妄想,哪一天能变成自己的新娘子。

  我和那把锹在自己家的田里转来转去,思忖着哪片地该种棉花,哪片地适合栽地瓜,哪片地能长青凌凌的菜园子,锹极听话,我不说走就一直呆在田里。而那条狗不是,眼瞅着东升西落的日头,刚开始偏西就唧唧歪歪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想回家吃一顿现成的白面或地瓜做成的干粮。在乡下,人是需要磨砺的,和一把锹一样,总靠墙边站着会生出斑斑锈迹,单等某一天派上了用场,稍一打磨,变得薄如蝉翼,插不进哪怕再松软的土地。

  这是一株长了多少年的刺槐呵,被我的双手和岁月打磨得透出了暗红的质地。那些纹理线条多么流畅,任你怎样打量或审视,也看不出些许的惶惑与忧伤。——毕竟,长在乡村的事物那么多,毋须逃避也毋须辩驳,只需将身子伫立于乡村的旷野上,听呼啸而过的风,淋滂沱而至的雨,转回身,将一片土地和一爿家园细细打理,日子简单也活得有模有样。

  这是一块经历过几许淬打的铁呵,和土地亲近了多年,竟黯淡了贫瘠的光阴,青锋利刃,早已不需要火烧水浸,隐隐的光华里透着几许睿智与冷峻,再长的路,再坚硬的土地,不过是朝夕相处的家,游刃有余在平淡的日月轮回。

  我又想起了父亲,那个歪歪斜斜走过乡村的身影,耕耘过多少土地,播种过多少华年,换来的总是瘠薄与贫寒。你说是命,那么一把锹的思想也是这般单纯。来过,爱过,努力过,在季节轮回里穿梭,以执拗的目光翻开脚下的土地,或多或少,收获着一丝丝一缕缕暖和光明。

  我不太善于表达,和村子的父老乡亲站在平原的深处,每人一把锹,在嗨吆声中把泥土抛上岸。——一条河,或许从黄河的上游,或许来自岁月的深处,浩浩荡荡,淤积了河滩,淹没过家园。你很难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那么多的庄稼汉子,憨厚的面孔,有着和锹一样执拗的思想,竟然开掘出一条条岁月的通衢。而我依然记得——洙赵新河,我和我的那把锹将身影留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料峭春寒。

  那把锹,至此有了些更深的含义。

  如果,将一把锹插在旷野,那一定太孤单,没有了烟火气息。还好,一把锹总是依靠在乡村的山墙,薄薄的暮色辉照着光滑的刺槐芯木,坦然而温暖。如果月华升起呢,淙淙流淌的时光滑过一把锹的面庞,沉静而安详。

  ——就这样,一把简单的锹陪伴我走过了许多年。

  却突然于某天走失。

  我有些凄凄然,那是一把多好的锹啊,有着暗红质地的刺槐芯木的柄,有着明晃晃岁月磨砺的一块好铁的锋。我要出去寻找,那条老迈的狗竟然赖着不肯出门。也许吧,陪伴了这么多年,一条狗不过只在睡梦中把人叫醒,而一把锹却慢慢长在了手里,我向东,它向东,我向西,它就深深插进村西的土地。还有那柄上光滑的纹理,当我抚摸了那么多年,手掌已然结满厚厚的茧,它的圆润已了然于心,纹路已然清晰入梦。

  而今,却不知去向了何处。

  我常常想起那个夜,当父亲面对着满脸通红的马三爹说,是该给孩子打一把属于自己的锹的时候,暗暗自责。——也许那是父亲所见过的最好的一块铁吧,深藏了许久,满怀期待乡间出现一把最好的锹。而我是不是呢,已无法确定,一把锹用了好多年走失了容颜,却再也抹不去内心深处的痕迹。

  那把锹,刺槐芯木的柄,一块好铁锤打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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