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房妗子散文
我的姥爷双目失明已经好多年了,姥娘又是小脚,再加上年龄增大,只能在队里看护庄稼,不能挣工分,粮食也就分的少,日子过的相当艰难。
常言说的好:人巴有钱的,狗咬懒的。这话一点不假,像姥爷这样的家庭情况,有谁会看得起,多年走动的亲戚不来往了,连比较亲近的人也视作路人。
但有一个留运舅却例外,他与姥爷家论起辈份稍远些。他却没把姥爷当外人,有时来陪姥爷聊聊天,姥爷家有难处时就停下自己的活,来帮姥爷的忙。
姥爷一心一意想让我学点技术,或者学点手艺,姥爷知道我身小力薄,不是干苦力活的人,根据我的情况,就让我学珠算。
你别看现在有了计算机,电脑之类的高科技,可是在当年各行各业都离不开算盘。那个年代会珠算的人相当吃香,办个商店,开个药铺,卖个日杂货都离不开它。工厂,学校凡是掌管帐务的都离不开它。就连农村的记工员,会计都是靠它吃饭的。
姥爷说本村有一人算盘打的好,背后打得那算盘子哗啦啦响,而且帐目不差分毫。有人听说后就聘请他到县物资局当会计,现在小日子过的滋润,要啥有啥,富裕的很。最主要是人有了真本事,别人都高看你!
姥爷特地给我买了一个算盘,黒框黄珠,不算太好,拨起来珠子轻飘飘;好的珠子沉重拨起来哗哗响,就是太贵。
姥爷说你留运舅早年当过会计,算盘打的挺好。已经给留运舅打过招呼,让我跟他学习。
在一个秋后的夜里,姥爷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步一步挪动到留运舅家门口。
舅舅家在一个胡同最深处,那条胡同很深,胡同里住了四户人家。舅舅家有一个土坯墙上面是麦草的门楼,三间主房和两间东屋也都是草房。
舅舅个子高大,人很和善,脾气随和,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妗子个头稍矮,但人很精神,圆圆的脸上显着慈祥,说话特别好听,入耳。一看就是那聪明人。
舅舅一家正吃晚饭,非要姥爷和我吃饭,我们说已经吃过,妗子不信,说来到这里就当是自已家,不要客气。说话的当儿就盛了一碗热汤递到姥爷手中,又给我塞过来一个窝头,里边填满了葱花和红辣椒,葱花和红辣椒都是滚油泼的,闻起来香气扑鼻。
舅舅和妗子那种气势和当时那种场景,你也不好再推辞,若你再谦虚,他们肯定要生气了。
吃过饭,妗子开始收拾碗筷洗涮了,筷碰碗,碗碰锅叮叮咣咣。妗子是那手脚麻利人,一会功夫便拾掇干净,把碗全摞起来,再用一个小瓦盆盖住,防止房上落灰尘,再把筷子用干布抹干净插进筷笼里,然后用扫把打扫锅台。低头看看灶下面是否有明火,因为都是草房,况且屋里也有柴禾,极易发生火灾。那些年附近村庄经常火灾不断。
妗子把煤油灯从锅台上挪到一张破旧的小饭桌上,姥爷拄着棍子坐在高凳上,我坐低凳爬上小桌上,舅舅坐在我旁边。我从怀里掏出算盘放在桌上,在舅舅的面前打了“三遍九”和“九遍九”。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退二,我嘴上念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拨动着珠子。
这些是加法和减法,好学易懂,我早已学会。难度在后边,乘法和除法才是关键。虽然说会了九遍九,就能天下走,但那只是小孩刚会挪步。姥爷说行行出状元,人家行家两只手同时打两个算盘。
舅舅在一旁默不作声看我打了一通,然后对着姥爷说,三遍九和九遍九也挺熟的嘛!舅舅夸赞我后又说出了不足,说打算盘最好是三个指头,上的时候用大拇指往上推子,下的时候用中指往下拨,说那行家除了小指头不用外,剩下的四个指头轮换着用。一本帐目不到一袋烟功夫哗哗啦啦,算的清清楚楚。
最后舅舅说让我就住在他家里,以便夜里有空就教我和他大儿子,舅舅家有三个儿子,大的比我大一岁,在同一学校上学,同届不同班。
厨房靠窗有一张大木板床,睡我们四个人。每天晚上在舅舅面前打一通算盘,有时我们自已翻数学题,在算盘上打,有时我们几个互相出题考验对方,主要是锻炼脑子和手法,更主要的是要记位,初学者一般都在算盘中间横粱上粘上一条白色的医用胶布,上边用笔标注个十百千万十万的字样。打算盘不记位,一本帐目不是糊涂一盆糨子一锅嘛!
每天晚上在姥爷家吃过饭,就一路小跑到舅舅家的那条深胡同,每晚都练习一遍,不能太晚,因为第二天还要上早自习。
逢上星期天不上学,就在舅舅家里跟几个表兄弟玩耍。一到中午吃饭时,我就跟舅舅和妗子打声招呼,他们两个说什么也不让回去,没办法只能坐下来端着碗吃,舅舅和妗子那是真心实意,不象其他人的.那种客套话,你若执意再走,他们肯定要生气的!
那时候,条件都不好,天天也就是窝头红薯,菜也就是萝卜白菜。但妗子做的菜挺有味,萝卜切成细丝,配上辣椒香菜和五香粉酱油醋,吃到嘴里又脆又辣又香。
在妗子家里吃了几次饭后,姥爷说这样不好,在人家学算盘,又住在那里,再吃人家的饭有点不合适。我说妗子她们一家人都不让走,姥爷说别等到饭时再走哇,你提前走,或者偷偷溜掉呀!
于是,我记住姥爷的叮嘱,在一天傍晚,天马上擦黑的时候便转身往外走。舅舅和妗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我趁他们不备,转过身就穿过头门顺着胡同往大街上跑。
妗子一声令下,去撵上他。于是妗子的三个儿子便从屋里冲了出来,老大叫石头没我跑的快,老二叫石磙,上来扯住我的衣襟,老三叫石柱,年纪只有七八岁,跑的比我快,嗵嗵嗵几下便蹿到我前面。
老二石磙上去拉住我衣服不让走,老三石柱站在我前面两腿叉开,两只胳膊平伸,挡住了我的去路。那条胡同也只有三米宽,两边都是高高的土墻。我真的无路可逃了!
老三石柱看我跑不掉了,就上前抓住我胳膊,用整个身子住下坠,老二石磙扯住我衣服使劲往怀里拉。此时舅舅和妗子站在头门口生气地看着我。
老大老二老三不由分说,拉的拉拽的拽推的推,像追捕逃犯一样把我扭送回来。老三石柱个子较矮,抬起头扬起脸,满头是汗,嘴里不停地笑嘻嘻地喊:不让你走,不让你走!他那种天真,那种童稚,那种善良一直印在我记忆里,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热烈场景!
我身不由已,被推搡到家门口,舅舅和妗子也早站在头门口嗔怒道:你跑啥哩!这儿就是你的家,都是家常便饭,你吃一两顿还能把妗子家给吃穷了,你这傻孩子!
记得那晚妗子包的饺子,馅是鸡蛋配韭菜,肉在那些年很少见,能吃上这样的饺子已经不错了。馅太咸,妗子怕吃后口渴,又往碗里倒进好多醋,说醋可冲淡咸味!
秋后正是刨红薯的时候,姥娘分的红薯在地里。又没人又没架子车,再加上姥爷双目失明和姥娘年岁已大,很普通的农活对姥爷来说都是难上加难。家家户户都很忙,有谁会来帮你呢?姥爷一筹莫展。
下午后半晌我搀扶着姥爷到舅舅家,姥爷把情况一说,舅舅和妗子满口答应,马上吩咐老大老二和我拉上架子车,老三一听也欢跳着追了上来,于是我们四个拿着蓝子,拉着架子车叮叮咣咣地向西北地跑去。
姥爷工分少,分的红薯也不多。我们四个人都是小孩子,手脚都麻利,掂的掂,拿的拿,半车红薯不到天黒透就拉了回来。妗子说,以后有困难尽管打招呼,您老两口干活确实挺难,孩子们跑的快,有活让他们干!
姥爷常说,您妗子她们人好心善,没少帮咱的忙,咱家这么穷,人家不嫌弃,以后可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情!
舅舅脾气随和,与什么人都能和睦相处;妗子不光如此,而且还乐于助人。记得妗子家有一台缝纫机,在过去,像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在农村很少见,姑娘们讨婆家先要这三大件,这三件物品在今天看来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是被淘汰的东西,在当年却是又实用和时髦的洋玩艺。
自从有了缝纫机,妗子可从没得闲过。有时半条街的妇女都来做衣服,缝纫机做的就是比手工快,而且质量又好。张家媳妇给男人做条褂子;李家媳妇给孩子缝件裤子,不管是谁来,妗子都挺热情,没有半点讨厌的意思。脸上总是带由衷的笑容,那笑容是真诚的,善良的,从心里流出来的!
时间久了,妗子也开始摸索着自已裁剪衣服,过去的老样式早都熟悉了,如今时代变更的快,衣服的式样也在日新月异地更替。妗子就让自己的大儿子当模特,立在那儿,用皮尺量肩宽,腰围和身高,然后根据尺寸在报纸上动剪刀,剪出来的样品满意后,才在布料上小心翼翼地裁剪开来。
待衣服穿在儿子身上后,左看右看蛮合适,穿到学校两天后,同学们羡慕的不得了,回家嚷嚷母亲也要做这种模样。大人们拗不过孩子,只得扯来布料,拿到妗子家,这下妗子就更忙了,来者不拒,妗子很认真,生怕给别人裁剪坏了,浪费布料。
妗子白天还要出工干活,回来还要做饭,还要洗涮,然后再喂猪羊,待一切收拾停当后,才坐在缝纫机旁,戴上花镜,低着头,两只手顺着布缝在光滑的台面缝制着,两只脚有节奏地踩着脚踏板。缝纫机快速地转动着,妗子手脚配合得当,很快就做好一件衣服。你可别以为妗子是收费的,那样认为就错了,妗子不但赔上功夫,有时还连线也赔上。
妗子不但衣服做的好,而且在其它方面也懂行。像婚丧嫁娶之类的,妗子也略懂一些,就凭这些在农村已经算巧媳妇,能媳妇了。妗子心灵手巧,而且记性特好,人们常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嘛!
咱先说娶媳妇这档事吧,如谁家结婚要要媳妇,必先去问一下妗子,因为妗子懂这行。在我们那儿新娘子必须中午十二点以前娶回家,妗子会根据路程的远近来安排迎接队伍几时出发,去的走哪条路;回来时应走哪条路。去和回来不能重复,有多少个大路口,有多少小庙多少烧砖的窑,这些都得细心地滤一遍。见到坟,窑和大路口,必须放一个大炮杖,还要丢一硬币,还必须用一块红布遮挡一下新娘子乘坐的车。
至于到了女方家,不管是街坊还是邻居只要是在场的,是男人都要递上香烟,至于女人和孩子嘛,那就从挎包里抓出几捧糖块撒向人群,任她们疯抢,结婚就是图个吉利,热闹,喜庆嘛。
新娘娶到家先不用忙,要有专人一手端一碗兑了水的醋,另一只手握老虎钳,钳子上夹一块烧红的铁犁铧,边把醋水浇在铁犁铧上,边围着迎亲的人和车辆转一圈,然后新娘才能下车。
下车后,还要跳过铡口,还要越过火盆,等等一糸列沿袭百年的老规矩。你别看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你不留心,就会出乱子,有时会惹出麻烦来。妗子心细记性好,能详详细细地逐条逐框地说出道道来。至于有些近似迷信的不雅的举措,按妗子的说法,还是不要坏规矩,有些该破除的就破除,有些该沿袭的就沿袭。你不按老规矩办事,真出啥意外风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妗子在庄稼上也是里家行手,一年四季二十四个节气,到啥季节该种什么庄稼和蔬菜,妗子都懂,象头伏萝卜末伏芥,象冬小麦呢是小寒不出土,大寒不分股,意思是说冬小麦到了小寒播种春节前就不出来了,到大寒就更晚了,春节过后是一粒籽只长一棵麦穗。
妗子操持着一家人的吃穿住行,她样样懂礼,处处在行,这在农村是比较少见的,她的热情,她的乐于助人赢得大家普遍赞誉!
自从有了计算机,珠算便失去了用武之地。但我还是常常记起当年学珠算时的那种执著,想起舅舅妗子他们一家人的热情与好客。想起在那艰难困苦岁月里对我们的帮助,我一直把它记在心里,时时刻刻都不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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