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之兰散文
立冬后,寒气渐重,有碎雪飘落,我便将阳台上的一盆蕙兰端到了案头。在台灯的光影里,它碧绿的叶子被镀上了一抹桔黄,透出一种天生的优雅之气。
也许是一种巧合,我正在读一位女作家的长篇小说《空谷佳人》,书是一位文友送我的。读书倦了,我静静地端详着飘逸的兰叶,一些关于兰的记忆碎片,便断断续续地聚拢起来。
国人爱兰,岁月已久。春秋时,兰已走进《家语》:“孔子曰,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俱化。”还说,“夫兰当为王者之香”。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后,在会稽山下种植兰草,卧薪尝胆;屈原更钟情于兰,他在《离骚》中有“时暖暖其将罢兮,结幽兰延伫”;在《九歌》中有“秋兰兮青青,绿色兮紫茎”;汉代的《说宛》中有“十步之内,必有香草”;晋代的王羲之在兰渚山下修筑兰亭,他书写的《兰亭集序》已成为中国艺术的绝世之作,37首诗中就有两首是歌咏兰的。
自此以后,兰便成了陈子昂、李白、刘禹锡、温庭筠、梅尧臣、杜牧、王安石们的知己,也是陆游、范成大、苏轼、苏辙、杨万里、朱熹、文征明,郑燮们等心中的.空谷佳人。这在他们的诗中都能找到佐证。
我第一次种兰,是在读了邓拓的一首《咏兰》之后:
天涯何必订同心,
一卷离骚到如今。
行看江南春草绿,
莫愁空谷少知音。
那是我到江南的第一个冬季,见有人挑着担子在街头卖兰,我便买了一兜,植入了盆中。刚过上元节,见花箭上已绽开了一串兰花,娇艳嫩黄,香气四溢,其香远甚过其它花卉或人工香料。这大约是世人所称兰花为香祖、国香、第一香的来历。自此,便与兰结缘。
兰花虽香气独特浓郁,但清冽而不浊、醇正而幽远。一枝在室,满屋飘香,所以才有人说:“牡丹为花之王,真王也;兰为王者之香,有其德而无其位,素王也。”
兰用它的“禀天地之纯情”酿造的香气,征服了它的崇拜者,黄庭坚在《书幽芳亭》中说:“士之德盖一国,则曰国士;女之色盖一国,则曰国色;兰之香盖一国,则曰国香。”他还将兰比拟为君子:“生于深山草丛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霜雪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画家兼诗人的郑燮,尤善画兰,他曾在一幅画上题过一首诗:
知君本是素心人,
画得幽兰为写真。
他日江南投老去,
竹篱茅舍是芳邻。
由于他爱兰、画兰、咏兰,以兰为诤友,兰也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成就了他的艺术造诣。
有一年,我去拜访一位终身画兰的老者。一走进他宽敞的庭院,见院子里、花架上、窗台上、尽是各种兰花。在他的画室里,挂着一幅李苦禅的一幅《兰花》,上面还题了百余字的文字,大意是说,他自己从来没有画过兰花,此画是他特意为老者所作,而花茎的画法还是老者教授给他的。原来他们二人是至交。当年,老者蒙冤在农村放牛时,李苦禅也受到冲击,在中央美院看守大门。当老者生活陷入困境时,李苦禅每月从微薄的生活费中省出三十元接济他,二人属君子之谊。
我曾问他为何常年画兰,他说他故去的夫人名字中有一个兰字,故而终身画兰,以明心志。为了寻找他心目中的一种素心兰,他曾走遍了大江南北,最后却抱憾而归。于是,便在丹青中继续寻找他的知音,这种君子的贞操,很令人感动。他还为我画了一幅墨兰,并题写了一首诗:“寻遍千里大别山,为求人间素心兰。”去年我再去拜访他时,邻人说,他已作古。庭院里那些兰花也不见了踪影。我想它们大约是去了某个山谷,正陪伴着他在夕阳下画素心兰呢。
中国的兰科植物有上千种,古人所称的兰,是指蕙兰、建兰、寒兰、墨兰等品种。它们在《群芳谱》中各有芳名,如笑王、西子、樱姬、天缘、白扇、灿月、洛仙、蓬莱山、仰天笑、天仙姬、十八学士、青花春剑、十三太保、雪下美人等,这些花名高雅、含蓄、贴切,像一首首精美绝伦的诗词,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仿佛看到这些名字,就像看到一群如梦似幻的精灵,从远方向你姗姗走来,让你萌生出走近它们、认识它们、呵护它们的念头。
赏兰是一种境界。每当岁寒时,我就期待兰箭的出现。看到兰箭冒出了土层,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当花苞依次绽放时,便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香味袭来,这是兰花对养兰人的馈赠。当兰花渐渐老去,花萼从箭杆上悄然脱落时,心中便会有一种无端的惆怅。
古人赞兰说:“竹有节而吝花,梅有叶而吝叶,松有叶而吝香,唯兰独并有之”。在一年之中,兰的花期不足一月,而兰叶却终年厮守,它们参差错落,俯仰自如,高昂低回,顾盼多姿,有的轻盈舒展、临风摇曳;有的俊秀挺拔、刚中藏柔,其态其势,阿娜飘逸,别有一番风情,这大约就是人们所说的“观叶甚观花”。
窗外,月色朦胧,我望着灯影下的蕙兰,蕙兰也在望着我,皆默默无言。我想告诉它,世人赏兰,多看重其花,我赏兰,则重在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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