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人,广袤而静默散文
我仔细观察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姑娘。
她中规中矩的麻花辫拖在左肩,额边碎发捋至耳后,露出黑色的眼镜架,质朴得就像刚从土地深处走来。她偏黄的脸不施粉黛,两颊微透出的红色,大概只源于羞涩与闷热,你看她鼻尖沁出了汗珠。她穿圆领T恤,红色外套,蓝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米白色的球鞋——说真的,作为一个作家,这么穿也太不“文艺”。
她是一个作家,获过“人民文学奖”、“上海文学奖”、“花地文学奖”、“天山文艺奖”、“朱自清散文奖”等等大奖,但是她太不像一个已经成名的作家。她说话很慢,话筒传出的声音细弱而羞怯,话也很少。若不是另外两位嘉宾连连发问,现场估计会尴尬到结冰。
读者见面会上的李娟
这是3月24日,广州图书馆举办的“平凡的世界——李娟与她的非虚构写作”读者见面会的情景,与李娟一同参与见面会的,还有编辑周思仪与媒体人李威——这两位十分辛苦,他们要从李娟的文章中找到一个个可供探讨的故事、一句句意韵深沉的句子,以此询问作家,她的创作背景与创作心理。
聊创作,这种通常的访谈手法在李娟这里并不很奏效,她当然会回答问题,但每一次回答都是一次话题的`终结。她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只好在冷场的沉默中,向读者及嘉宾,报以真诚而不好意思的微笑。她真的太不像任何一个已经成名的作家。
李娟的不善言辞,当然与她的性格有关,她曾经在接受《中华读书报》采访时说,自己“在现实中拙于与人相处”。这并不影响她的创作,因为内向的人往往具有更强大的观察力、更敏锐纤细的感受力。不过我直觉地认为,李娟面对公众的不善言辞,也许是有意为之。
这种“有意”,源自她的自我惕励——面对滔滔赞誉心怀警惕,时时反省,预防一切可能的自我膨胀,为此甚至缩小自己。
见面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读者提问,每一位提问者都会问及李娟的个人生活,例如:你与《冬牧场》中写到的居麻一家还有联系吗?你与母亲的关系破冰了吗?你还会在冰箱里囤剩饭剩菜吗?你现在生活得快乐吗?你以后会离开新疆吗?
面对这一大堆无聊又冒犯的问题,老实的李娟都老老实实回答了。嘉宾李威却坐不住了,委婉提醒读者,不要因为李娟写非虚构散文,就把阅读变成一场直播。
记得李娟曾在一次采访中说:
“和读者维持适当的距离,感觉这样更自在一些。同时,我也越来越强烈地觉得,读者对我的作品的喜爱,其实是与我本人无关的。”
厚道的李娟,不忍责怪读者越界的“关怀”,反而愈加深刻地自省。所以她接过李威的话,说:
“李威老师说得非常好。写作不是直播,这一点我自己也要警惕,不要发生任何一点小事,也大书特书。这种自我膨胀是很可怕的。”
因为时时刻刻自我惕励,李娟尽量避免在作品文本之外谈论自己。也因为时时刻刻的自我惕励,李娟把自己和作品清晰地分割开来。作品所受到的赞誉,阻隔在阿勒泰之外,而她自己,依然是阿勒泰那个开杂货店的、开缝纫店的、跟着牧民深入“冬窝子”的、养猫养狗养鸡鸭也养老鼠的,喜欢文学的,李娟。
她的确太不像一个已经成名的作家。她没有使用人们交给名作家(以及一切名人)的一项特权——欣欣然侃侃而谈,毫无愧色地,释放表达欲。
她只是一个写作的人。
李娟在途中。张锐拍摄
作家李敬泽这样评价李娟:
“李娟重新界定了写作者的身份,那是一个在大地上和风雨中跋涉的人。把字写在零散纸片上,在生计之累中领会生命之美。她的散文由此成为话语狂欢时代的异数,她的恳切、羞怯、天真、热烈的低语把我们带向广袤的静默。”
广袤而静默的,不仅是李娟笔下的新疆,也是作家李娟。大美无言,愈广袤的天地,愈发静默,迷人而不惑人,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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