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婆散文随笔
婆离开这个世界十六年了。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她慈祥的面容,她穿着那件大襟子袄,一双小脚踱着碎步忙前忙后,我拼命想去拉住她的手,可咋都够不着,于是大喊着:“婆,婆,你等等我!”不觉,梦醒了,泪水打湿了枕头。
婆,是我的祖母(陕西关中农村方言将祖母称作: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对我最亲的长辈,我也是婆的几个孙子中她最疼爱的一个。
打我记事的时候,家里住着土窑洞,父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修地球”(平整土地),将我托付给婆看管。那时候的土窑洞依崖而建,窑洞上方是十来米高的土崖,半崖中长了一棵香椿树。有一年的春天,我大概4岁,正是顽皮的时候,看到大人之前在半崖中勾香椿,觉得好玩,趁着婆不注意偷偷爬上窑背,抓住香椿树枝,溜到了半崖中的香椿树根部,由于我没有拿长钩子,根本够不到香椿芽,心里发慌,想往上爬,爬不上去,香椿树离院子五六米高,我急得哭着喊婆,婆看到我挂在半空中也吓坏了,家里还没有其他人,她安抚我:“我娃千万不敢动,婆来拉你上去。”她迈着一双小脚急忙往门口跑,走到门口又折返回窑里,将两床被子铺在香椿树下的院子里,随即再次往门口跑去,当她还没有跑到门口,我却脚下一滑,“咚”地一声,从五六米高的半崖中跌落下来。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感觉嘴边有点咸,发现自己躺在母亲的怀抱中,原来是母亲的眼泪掉在了我的脸上。婆也流着泪,看到我醒了,一边用手帕擦去了眼泪,一边对母亲自责没有把我看管好,幸亏她在地上铺了两床被子,不然可咋对我母亲交代呀?婆对母亲说:“娃受了惊吓,要叫魂哩。”母亲点头答应。婆找来一个搪瓷盆,手拿擀面杖,迈着小脚碎步,一边敲着搪瓷盆,一边喊着我的小名,从院子走到窑背上,又从窑背折回到院子。“XX,我娃回来,回来喽,回来喽……”这熟悉的叫魂声,时常萦绕在我的梦中。
家乡渭北高原,靠天吃饭,每年夏天,无论丰收歉收,婆都要领着我去割完麦子的地里拾麦穗。她头上戴着白纱布头巾,穿着大襟子衣裤,提着一个小竹笼,里边放着一把剪刀和一个装化肥的编织袋。我与她顶着烈日,随同拾麦队伍穿梭于割完麦子的田地里。别看婆小脚走的慢,拾起麦穗手脚麻利,一点也不会输给年轻人。竹笼里拾满了,婆会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倒出麦穗,让我在树荫下看着,她继续埋头在地里拾。半天时间,她能捡拾一袋子麦穗,用剪刀将长麦秆剪去,将麦穗装进编织袋,盛不下的放进竹笼里,她扛着编织袋,我提着竹笼,向家走去。一个夏天,婆领着我能捡拾上百斤麦子,要知道那时候的一亩地就算丰收也只能打四五百斤麦子,交完公粮,勉强够吃。勤俭节约,是婆用实际行动给我上的人生第一课。记得小时候吃馍要用一只手接馍渣,馍渣掉在地上,婆会说我“伤天哩”,她随即捡起较大的馍渣吹吹就吃了。
除了拾麦,婆还爱拾炭。我的家乡号称煤城,但小时候仍然缺煤烧。老家附近有一个三原煤矿,选煤机选过后的煤矸石中夹着小块炭,矿上将这些煤矸石倒进沟里,附近的村民就在半沟中的煤矸石里捡小块炭。婆拿着自制的小手耙,还有一个小铁榔头,那时候她的小脚似乎并不影响走路爬坡,也随着年轻劳力在半沟中的煤矸石里刨炭。小手耙将煤矸石拨到一边,煤矸石上带有炭块的用榔头砸下炭块,她拾一笼倒在平地上,让我看着,又继续拾,一天能拾一两担炭,父亲下工后用扁担把炭担回去。矿上经常还会倒炉灰,里边有没有燃尽的煤块,我们这叫兰炭,捡不到炭,婆就拾兰炭。炭与兰炭,是婆给了那个年代家里的`温暖。
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钱看病。头疼脑热,买上几毛钱的安乃近与止疼片就挺过去了。如果咳嗽或者肚子疼,婆有一个绝招——揉肚子,百试灵验。我惊奇婆不识字,并没有学过医,咳嗽、肚子疼在她认为大多是食火所致,经她揉上两三次肚子,很快会痊愈。她给人揉肚子从不厌烦,随叫随到,家里人有时候半夜肚子疼,她过来后,上炕挽袖,先会在自己身上暖热手,再撩开病人的上衣,轻轻抚摸肚皮,用右手五个手指感觉病人肠子的位置,缓慢用力,揉的期间会询问病人是否疼痛,揉上个把个钟头,病人放上一两个屁,证明肠胃疏通了,婆会让病人赶快喝半碗盐开水,她说盐水克食,继续喝上几次就好了。婆不懂人体解剖图,却能在揉肚子的时候区分开心肺肝脏、胃等器官,她的手能神奇地避开这些器官。婆用一双粗糙的手,守护了一大家人几十年的健康。婆揉肚子的绝技传遍了整个村子,相亲们叫她去揉肚子,她乐此不疲。
婆活了74岁,含辛茹苦养育了六个儿女,一辈子勤勤恳恳,乐于助人。婆爱热闹,爷喜欢静,两人性格不和,早早分居。在婆与爷之间,我更爱婆。平常的日子里,婆和爷总为小事吵吵闹闹,互不相让。但每到过年,他们都爱打花牌,几个叔叔陪他们打花牌,爷早年当过教书先生,赢的时候多,婆输给爷也高兴。记得1996年我去青岛打工,第一个月工资200元,我寄了100元让三叔转交给婆,三叔将钱一分两半给了婆与爷各50元,婆逢人便说孙子给她寄钱了,让爷占了便宜,想起来有笑。
1998年,婆与爷突然双双患上了中风脑血栓,爷躺在炕上生活不能自理,年底过世了,婆一只胳膊抬不起,嘴也歪了,言语不清,一条腿走路不得劲,爷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婆常念叨起他活着时候的事,自责没有照顾好爷,哭了好几天。婆和爷原来与三叔一块过活,三叔在政府机关工作,还没有房子,在农村给二老盖得平房冬冷夏热,老人住不惯,加上三叔还要照顾两个孩子忙不过来,父亲作为长子将婆接到了我家的砖窑洞,悉心照顾。
2001年的春天,我刚刚结婚不久,带着妻远走北京打工,立足未稳,一日突然接到家里电话,婆去世了。我在电话里声泪俱下,想起与婆在一起的日子,三叔与母亲考虑我现实处境,坚决不让我与妻回去奔丧。我哭着对母亲说,婆爱打花牌,买一副花牌放到她身边,把我的名字写到花圈上。说完,我与妻跪在地上,向着千里之外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婆与我相处了26年,她属兔,母亲属兔,我也属兔,我很小就记住了我们家有三只兔。令我悔恨的是,26年的岁月里,我没有一张与她的合影。每年过年的时候,父亲会从柜子里取出婆与爷的遗像擦拭干净,摆上贡品,点燃香烛,烛光里的爷表情严肃,婆却微笑着,他们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昨夜,我又梦见了婆,梦见她享受到了今天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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