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陈年旧事散文
故乡在大别山东麓、长江北岸一个叫“青草塥”的地方。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地名。查字典得知,“塥”是土地坚硬、瘠恶之意,这和“青草”连在一起,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组合。字典也给出了另外一种解释,说“塥”是方言,沙地的意思,多用于地名,比如青草塥。这也很让人费解,青草如何生长在沙地上呢?为何字典独举了青草塥作为例证?就是这样一个颇让人不解的地名,已经沿用几百年了,但是现在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老乡见面,提到故乡,都说自己是青草人,当地人也很少直呼“青草塥”了。“塥”字距离我们越来越远,和我们越来越生疏。
在我的记忆中,故乡一点不瘠恶,反而是一个历史悠久、物产丰富,同时又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之地。
在历史的长河中,安徽和湖北交界之地逐渐形成了多个县治,其中桐城、怀宁和潜山三县就相交于青草塥,但在宋代以前并无青草塥这一地名,元朝中后期开始在此地形成商业活动,明代就有了青草老街,至清一朝已经相当繁盛了。民国年间,青草塥街又被正式命名为“永庆横街”,青草塥进入历史上最繁华、最昌盛时期。我记事起,青草塥就已经成为有三四条街的桐西重镇了。最北面的叫横街,自北向南延伸,长约两三百米。路面上全是麻石铺就,那麻石光滑锃亮,每一块石头都充满着历史沧桑感。街道很窄,大约只有两米来宽,但是街两边房子鳞次栉比。横街到一处叫水西门的地方折向南,这一段就叫中街。中街也不长,在不过二三百米处又分成两条街,一条往西而去,前去不远就是街外了,另一条继续向南,称为下街。下街的模样和横街也差不多。每条街还连着很多小弄小巷,可谓街巷相交,巷弄纵横。
就这三四条主街的小镇,在百年的延续中,留下了很多传说,其中一个在家乡老辈人中流传甚广,却又语焉不详。据说,明朝开国军师刘伯温在帮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一天行军至青草塥,并在此歇息,手下把军师所骑的马栓在横街街头的一棵树上。刘伯温不仅是位军事家,还是个预言家,他对青草塥也做出了预言:五百年前楼上楼,五百年后成沙洲。这样的预言,我不知道最终是否会真的变成现实,只是他栓马的那棵树,今天依然顽强地生长在街头,夏时枝繁叶茂,冬日皮干枝枯,随着时间的年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见证着老街往昔的繁华和风花雪月,也眼见着老街真的一天比一天衰老,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了往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景象。只是这沙洲,除了老街旁那条大沙河里曾经黄沙遍地外,其他地方并不多见。大沙河,以前真是名如其河,河道里满是金灿灿、黄橙橙的沙子,从上游一直铺下来,沙粒细而匀称,如面粉、似金沙,赤脚踩上去,不仅没有一点硌脚的感觉,反而觉得松软舒服。冬季枯水时的傍晚,站在河中间放眼望去,颇有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味道。大沙河里的沙是建筑用的好材料,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大规模开采,每天拉沙子的大卡车来回穿梭,热闹异常,拉出的沙子被送往各处工地,最远据说都出口到日本了。经过几十年没有节制的采用,如今大沙河已是千疮百孔,泥质河床随处裸露。真是长河落日依旧,如大漠般的黄沙不再有了,沙洲更是仅呈现在乡人的梦里。
说到大沙河,老街的繁盛是与他密不可分的。老街就在大别山山脚处,距离大山很近,又和平原接壤,从大山里蜿蜒而出好几条河流都流经此地,大沙河在老街的北边与老街擦肩而过,一路逶迤向东,辗转至长江。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水运是最便利的,于是,潜山、岳西、六安,甚至湖北英山一带的山民都通过竹筏木排把山货运出来,回去的时候再带一点山外的`瓷器陶皿、大米咸盐等生活必须品。最理想的交易地点莫过于青草塥了。这里鸡鸣三县,陆路四通八达,水运又十分便捷。时间久了,老街上商行接着商行,店铺连着店铺,卖山货山珍、瓦罐茶壶的,开银楼作坊、五金工具的,还有开米行布店、木料竹器的,真是应有尽有。生意人一多,服务业也发达,店铺中夹杂着茶馆澡堂、旅店饭馆,还有剃头铺、修鞋铺。每天天不亮,老街上的人流就开始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买卖人的吆喝声、街坊邻居的打招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到逢年过节,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故乡,旧时有一句俗语:打不过东乡,告不过西乡。西乡交通便利,物流发达,经过几百年的浸淫,乡民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思想活跃,更加的能言善辩,做人外圆内方,遇事据理力争。东乡就相对偏僻,开化稍晚,民风彪悍,练武习拳者多。青草塥就是西乡的一部分。厚文重承的传统影响了多少代青草塥人,据说编《现代汉语字典》的人就诞生在此地,也正是如此,在解释“塥”字时,他就例举了青草塥。如今,从这里走出了三位院士:数学家方复全、深海大洋与气候研究专家吴立新和雷达工程专家吴曼青。还有一大批虽然不是院士,但一样为过国效劳、贡献自己聪明才智的优秀专家学者,如火箭设计专家程堂明、纳米研究专家程国胜、物理学家黄学杰,他们都是国内各自领域的领军级人物。同时,他们也有个共同的名字:青草塥人!
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小时候听人说“上街”,就是指到青草塥去了。对于我们的父辈来说,以前走的最远的地方,可能也就是青草塥,见过的最繁华的地方,也可能就是青草塥了,所以在故乡有句俗语:上趟青草塥,回来讲不歇。意思就是,到青草街上去一趟,回来就向家人,甚至是街坊四邻描绘街上的繁荣和趣事,讲的人觉得荣耀光彩,听的人感到心驰神往。确实,青草塥与我们小时的生活息息相关。家里盖新房子,需要檩条、椽子等木料,我们都到街上去买,靠近大沙河的很多店铺都专门经营木料生意,整根的木料就露天堆放着,木板一类才放到室内。买的人和商家讲好价格,然后一根根、一块块肩挑手扛回去。每年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储存一些做饭用的柴火,特别是要为过年准备点硬柴。所谓硬柴,就是把一些做不了家具的树干劈成一块一块的木柴。这种柴火火力旺,烧的时间长,正好能满足过年的需要。平原地区树少,硬柴都从山里运来,我们上街去买。其他的日常生活用品,也大都来源于青草塥,比如盛水腌菜的大缸小缸,夏天乘凉用的竹椅竹床,过年给孩子们做衣服用的布料纽扣。
我第一次见摩托车也是在青草塥街上。那时我刚刚记事,大概只有三四岁,和奶奶一起去青草塥走亲戚,她的大弟弟家就住在青草塥街上,那也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上街。当天下午,我正在亲戚家玩耍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突突的响声由远而近,那时汽车很少,街上除了人声,绝少听到汽车声,而且这声音比汽车更响亮,也更急促。我在大人的阻止声中迅速跑出门外,刚出门就从我的眼前飞快地驶过一辆摩托车,我还没看清车的样子,就不见了踪影。后来通过大人们聊天我才知道,这是从县城来送邮件的,除了雨雪天路不通,每天都风雨无阻地来。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摩托车的东西。第一次来上街,就大开了眼界。
我自己拥有所有权的第一本像样的工具书也是从青草塥买来的。中街和下街的交界处有一处很大的新华书店,上初中的时候,我看中了摆在里面的一套《辞海·语词分册》,但是价格不菲,共需13.9元,这是一笔巨款,我没有能力支付。不过我并不死心,开始拼命的攒钱,平常一分两分、一毛两毛都被我存了起来。家里的鸡蛋那段时间也莫名其妙地失踪,尽管母亲曾经对我严刑拷问,但是我没有屈服,更没有交待。攒钱的过程,心里越发不安,生怕书被有钱人买走了,每每借故上街,到街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书店看看那套书是否还在。每一次去,它都安然地躺在玻璃柜里,于是我就松了口气。大约一年的时间,大概是1987年的某一天吧,我终于凑够了买它的钱。那天我兴奋地跑到街上,毫不犹豫地付钱买了它。书分上下两册,纸张极薄而白,却非常均匀细腻,没有一点瑕疵,字体大小合适,印刷得也非常清晰。封套是硬纸的,没有任何装饰,封面上只是简简单单地印了两个烫金大字:辞海。我把它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了闻,油墨散发出的香味真是让人陶醉啊!这本书成了我的最爱,直到如今,它还躺在我的书架上。注意,不是竖在书架上,因为它年纪大了,有些书页都散了,不适宜竖放,我就让它一直躺在那儿,似乎是要借此留住在故乡的那一段青葱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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