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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树散文

时间:2020-11-27 19:50:34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女儿树散文

  “女儿树”又开花了,这是它第二次开花。绿叶丛中点缀着几朵小白花,简单的花瓣,娇黄的花蕊,花香清冽幽雅。

女儿树散文

  十几年前,第一眼看见它们时,我以为是野草,伸手拽住其中的一棵试图拔掉。忽然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脑海中轻轻呼喊:“别拔掉啊!别拔掉啊!”我不知道是谁在发声,也许是我自己,基于生命之间同命相怜之情;也许是那几株不知名的植物,它们用人类暂时还不能理解的神秘方式恳请我不要伤害它。总之,我忽然住手,一念成佛,成就了一段美好的相守岁月。

  当时我住在一所庭院式民居,春夏两季,大小花木闹哄哄地挤满院子,就像在戛纳电影节上红毯争艳的女星。满眼丰姿媚颜明艳照人的花木,谁能注意到不起眼的小青苗呢?白露去了霜降,小雪过后大雪,盛世美颜们粉残妆花,只得仓惶退场。拾掇了最后一批落叶,院子空旷起来,花盆里的几株葱绿的植物终于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岁寒不凋,经霜犹绿,绝非寻常野草!我俯身认真打量它们,排除桂花女贞香樟等常见常绿植物的可能。摘下一片叶子揉碎放在鼻尖嗅,一股独特的浓郁的苦寒的芳香,似乎很熟悉……莫非是橘子树!十几年前还没有移动互联网,我无法掏出手机打开百度搜索图片对照验证,只能去水果摊捡几片橘子树叶回来做比较,果然是橘子树苗。

  花盆里怎么会长出橘子树苗?那年女儿五岁,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我告诉她智慧女神雅典娜赐给她三棵橘子树,她乐颠颠地跑去看,又乐颠颠地跑回来告诉我不是雅典娜赐的!是去年冬天吃橘子的时候,她懒得送垃圾,就将橘籽吐在花盆里。

  我逗她:“橘子树当然是雅典娜赐予的了,你就是我家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呀!”

  那年,动漫《奥林匹斯星传》正在热播。领略过希腊神话魅力,也知道它在世界文化史中的地位,所以我将《奥林匹斯星传》当做优质的学习资源,每天陪着孩子一起看,然后再一起讨论。讨论如何看待雅典娜在输掉纺织比赛后将对手变成了蜘蛛;如何看待神身上的缺点;甚至交流了对众神之王宙斯到处沾花惹草行为的看法。女儿发表的那些稚气的观念,是尚未被污染的生命对世界最初的直觉,是生命对外界环境最真实的感应,类似朴素真理,因此格外澄清本真。

  女儿最喜欢动漫中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偶像的身上总是投影着我们对美好自己的期待,动漫里的雅典娜一手青铜盾牌,一手长矛,是个聪慧过人果敢有力的女神,更关键的是雅典娜是个小麦色皮肤的女神。女儿五官端正,皮肤有点黑,这在以白为美的中国人眼中是缺点。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收到很多黑皮肤不好看的暗示,这让那颗小小的心脏充满了自我怀疑,然而她又不甘心,所以需要证据驳斥那种观点肯定自己。当智慧雅典娜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女儿确信古铜色肌肤的人也可以成为美丽的女神,这是多么大的鼓舞,所以她立刻喜欢上了雅典娜,爱屋及乌,对雅典娜代表的“智慧”也满心渴慕。在和小伙伴玩角色扮演游戏的时候,她总是愉快地扮演雅典娜。

  有个小女孩更喜欢动漫里雪肤花貌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维纳斯,总是说维纳斯是《奥林匹斯星传》里最美的女神。两个小女孩经常发生激烈争执,表面上是争执两个女神谁更美,实际上争论的焦点是白皮肤是否就一定比黑皮肤美,还附带了美貌和智慧谁重要,内涵和颜值哪个更值得爱的辩论。只是孩子们年龄太小,无法将自己感受和想法准确提取并表达出来。多年后,看见这对童年的玩伴渐行渐远渐无交集,我才意识到这是必然结果,多年前就已经端倪初显。

  一次次争执之后,女儿有点抗不住,向我请求心理支援。“妈妈,你认为美貌和智慧哪个更重要?”她抬头看着我的脸,焦灼地问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几乎想给出她所期待的回答,但还是狠下心来对她说:“都很重要”。

  孩子眼神暗淡了,满脸都是失望。我仿佛听见她内心那个美好的希望破裂的声音。我知道这么说对孩子很残酷,但是认识了解世界的真实状态是智慧的源头,人不能被自己愿意相信的、被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牵制,更不能用幻觉遮蔽现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从不否认美貌的重要性。我甚至反对以貌取人是肤浅的表现之说,因为我发现有内涵有智慧的人更会以貌取人,因为他们能够敏锐地捕捉别人散发的信息,也更善于解读自己捕捉的信息,从他人的气质形象着装打扮言谈举止中辨别他人的内涵。颜值高者的确可以轻松敲开很多大门,但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门却只有智慧才能敲开。

  我也告诉她,美貌是春夏季节争奇斗艳的花草,会随着岁月的流失暗淡消失,而智慧是四季长青的橘子树,却会随着岁月的磨砺魅力长存。 孩子并不能真正理解我的话,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够真正懂的。

  当我知道是橘子树,就有了留存之意;当我知道是女儿无意间种下的之后,我就滋生珍惜之情;又见它们和女儿一起长大,所以我总是开玩笑称它们“女儿树”。

  我喜欢花草,却不是养花能手,只会翻盆、施肥、浇水等简单养护。春天将它搬到阳光充足通风较好的室外,冬季再将它搬回室内温暖向阳的地方,用清水清洗叶片枝条除虫,从几十里外带回农家肥为它换土,三伏天里早晚浇水,雨天搬出去接受雨水滋养……我会做的都做了,然而它却一直只长叶不开花。 不开花也没关系啊,将它当普通的常绿植物,借它的绿叶养眼好了。

  后来我才知道,实生苗有成熟期,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能开花结果。如果想提前开花结果,必须嫁接才行。我不会嫁接,就算我会嫁接,也找不到接穗,故乡不是柑橘的产地。 如果换个高明的`园艺师,也许这颗橘子树早就年年开花岁岁结果了,如果换个优秀的妈妈,再换个更适宜的成长环境,培养出来的孩子应该更出色吧!她们偏偏都摊上了我,可惜了良才美质。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往花盆吐橘子籽的小姑娘长成了一米七几的大姑娘,比我高出半个头,我和她说话需要仰视才行。同时我也发现,她的世界里渐渐出现了我不了解和不赞同的东西,先是零星萌发几朵,然后逐渐蔓延开来,最后花开成片。想到不久之后,她将会在精神上逐步推翻或者扬弃我的观点,真觉得大快人心,因为这是她精神日益成熟独立的标志。看着她的时候,我经常有点儿恍惚,很难将她和当年披着灿烂的阳光,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举着假想的盾牌和长矛,扮演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小女孩叠合为一人。细细一想却又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上高中后,她没有选择自己更擅长的文科,而是主动选择理科挑战自己。所喜的是她在男生更具优势的理科依然处于学霸的序列。有时候她会半是自豪半是自怜地叫我摸她的手指,在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各有一个老茧子,那是被笔杆儿磨出来的,把雅典娜女神当做偶像的小孩注定要额外付出很多。

  高考在即,她正在房间紧张地刷题,我在阳台上洗衣服晾晒衣服。正值春末夏初,满窗的绿叶忽闪着明媚的绿眼,树影在纱窗上跳舞,阳光指示剪头一样将我的目光牵引向阳台上的花木,我终于惊喜地发现橘子树悄悄开花了。

  和很多年前一样,我赶紧叫女儿来看。她依然和十几年前一样好奇心满满,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匆匆跑到了阳台,水笔还拿在手里。

  我故作一本正经地问女儿:“养了这么多年都没开花,偏偏赶上今年开花了,难道是好兆头?”

  女儿知道我在暗示什么,咯咯笑起来:“妈妈,你真迷信!”

  我也笑起来,与其说我迷信,还不如说我期待呢!

  橘子树再次开花的时候,女儿已经在高校读书,也学着收拾打扮自己,正力求内外兼修,朝着智慧和美貌并重的目标前进。

  她说将来会把女儿树带走,我先是一口答应:“所有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话刚出口,我又立刻抵赖反悔:“不行,女儿和女儿树必须留下一个!” 当然,这是开玩笑。我支持她将树带走,因为生女当如树,最好如四季常青的智慧树。她五岁那年,我就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太小不大懂,如今她也应该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