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滩捉蟹记散文
暮春时节,天地已是绿染透,鸟鸣林幽,柑橘花默默吐着芬芳。
例行晨走,忽然,前面的石板小径上有什么活物现了出来。紧走几步,凑上去看,嘿嘿,一只小孩拳头大的螃蟹正“横行霸道”呢。逗它玩儿,站在它身后狠命地跺了几下脚,它立马紧张地转过身来,高举着两只大螯,气势汹汹地冲我“耀武扬威”。
不禁莞尔一笑。就有稚嫩的童音划破时空而来:“嗨,快来!捉蟹高手,这儿有只螃蟹,快来!”
好勒,俺来也——
说老实话,都到了不惑的年龄,还从没有人称我“捉蟹高手”。这个美誉,是一个叫阿灿的孩子送给我的。阿灿是辰辰的哥哥,马丁和笑笑的儿子,而马丁和笑笑又是妹夫的朋友。他们,都是去年暑假广西自驾游的同伴。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一家四口个个都是耍宝的能手,每每想起,都乐得肚子痛。
那天下午,我们到涠洲岛的五彩滩玩。刚好退潮,湛蓝明澈的天空上白云时而若光洁的缎带,时而似缥缈的帛纱,时而仿佛天鹅的尾羽,时而又像朵朵盛开的棉花。湖蓝的海水远远地拍打着礁石激起雪样的浪花,水天一线的地方,有轮船经过,也有人开着摩托艇踏浪而来。最吸引人眼球的是海滩,完全由火山石层层叠叠铺成,经海水长年累月打磨,有的地方光滑如镜,有的地方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有的地方则裂出浅浅的沟壑,或是镂出形态不一的孔洞。阳光透过云层散射出来,火山石发散出五彩缤纷的光,镶嵌的水洼又倒映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整个海滩就是一巨幅斑斓的油画!
有些呆愣了,落在队伍的后头。突然听见笑笑尖声在叫:“呀,呀,螃蟹!马丁,螃蟹!”
马丁还没回话,妹妹倒先欢了起来:“在哪儿?螃蟹在哪儿?我姐她会捉螃蟹,前年我们在青岛玩,螃蟹都是她捉的。”
这个老妹!就听见她扯着嗓子喊:“姐姐——,快来捉螃蟹!”我应声而去,他们一个二个地都站在礁石上,指着水洼里的一条石缝,叽叽喳喳地说:“在那儿,在那儿!”
我小心翼翼地下水,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搬,慢慢往他们指的地方靠近。发现它了!一只鸡蛋大的青壳螃蟹,也是一只笨螃蟹,不晓得往水深处逃,却横着往浅水处快速移动妄图钻进岸上的石缝。说时迟那时快,我从它身后猛地下手,大拇指和食指一上一下夹住它的后腹部,把它提出了水面,扔进了孩子们准备挖沙的小桶里。
马丁他们都看傻了。半天笑笑才问:“你不怕螃蟹夹手吗?我是不敢捉。”妹妹妹夫也说不敢。我笑:“捉螃蟹有技巧的。你不能从它正面下手,得从后面,瞅准了手快速下去,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它的肚子,它就算要反抗它的大螯也夹不到身后来。”
笑笑他们还是摇头说不敢。看他们的样子,小小的满足感腾地就占据了我心。要知道,和他们80后、10后玩了一路上十天,咱这个70后着实心虚慌得很,既感叹时光易逝,又慨叹自己的无能,不会骑摩托车还要笑笑带着我,害得马丁一人带俩孩子;好不容易下次海冲浪,又被大浪抛起倒栽进海里差点把自己给呛死……没想到旅途都快要结束了,咱还能派上用武之地?嘿嘿,那就好好显摆显摆吧。
大家都开始寻起螃蟹来,寻到了第一时间都叫我。妹妹是拖着长音喊“姐——姐——”,喊了几次后,咱家涵宝都来帮腔,也是拖着和他妈妈一样的长音喊“姐——姐——”,完全忘了辈分。众人大笑,涵宝觉着好玩,便一会儿叫“姨妈”,一会儿喊“姐姐”,就像是程序出了错的机器人。两岁的小辰辰摇摇晃晃地跟在我身后,手舞足蹈、叽里呱啦地跟我说了一路,没笑笑翻译咱一句也没听懂,就听见“螃蟹”二字从他那被虫蛀了大门牙的嘴里掉出来,都是破了音的。
小水桶里的螃蟹一只只增多。小辰辰坚决地要了小水桶提着,生怕别人把螃蟹弄走了。涵宝还乐在“姨妈”“姐姐”的切换之中,不像前年在青岛,那时他还小,只知道搞破坏,专门往水洼里砸石头。壮实的阿灿踏着水花冲到我跟前,以一种无比崇拜的口吻对我说:“阿姨,我觉得你应该叫‘捉蟹高手’!”边说边点着头,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眸子里闪着星星般的光亮。和他弟弟辰辰一样,阿灿也是满嘴蛀牙,因兴奋发音用力了些,仿佛都能听到“漏气”的咝咝声,不觉越发好笑起来。
我们一行人大呼小叫,着实高调了些,把一些游客也吸引了过来。看着我们水桶里的战利品,有人说:“哎哟,捉了这么多螃蟹,不错哦!”阿灿每每听到这样的夸赞,都把腰背挺得笔直,一只胖手叉着腰,一只指着我,无比炫耀地说:“我们有‘捉蟹高手’,就是这个阿姨,这全是她捉的!”说得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说到捉蟹,我真算不上高手。小时候还在老家时,我根本是不敢捉螃蟹的。在缺衣少食的年代,我们孩子学会了把目光投向山林和溪沟,溪沟里的鱼虾、泥鳅、螃蟹和石蛙,没一样逃过我们的眼睛。姨妈的儿子,我的小表哥,虽说只比我大一个月,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没一样他不行的,他才是捉螃蟹的高手。那时老家溪沟里的水多,螃蟹也多,而且个大,我在五彩滩捉的这些螃蟹论个头只能算是人家的“蟹子蟹孙”。螃蟹大,劲儿便足,技术不好不幸被它的螯夹住,轻者指头破皮青紫,重者伤口可以见到白森森的指骨。在我的印象里,小表哥从没有失手过,溪沟里哪个地段螃蟹多,哪个洞穴螃蟹大,他都门儿清。每次都是他捉螃蟹,表姐在溪沟旁的石头滩上垒简易锅灶,捡拾柴禾。垒好的灶上横着搁一块薄的石板,下面生火将石板烤得滚烫,小表哥捉来的'螃蟹用签子串成串,肚皮朝上放到石板上烤,直烤得两面焦黄,就是可以下肚的美味了。那时,不知道溪沟里的螃蟹可能带寄生虫,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是先填饱肚皮才是最重要的。
几年前曾带老公和儿子回老家一趟。我们也去溪沟里捉螃蟹。可惜,溪沟里垃圾遍地,水量少到处都是裸露的石头,水发绿、冒泡,臭不可闻,自然没捉到螃蟹,死蟹倒是见了几只。当年的“捉蟹高手”听说远走他乡,打工挣生活去了。
我的捉蟹技巧,都是当年小表哥教的,还从没在他面前实战过。或许是想弥补遗憾,也或许是想证明咱这个徒弟不算太笨,我暗自决心捉一只大的螃蟹来。我猫下腰,挨个察看那些石缝、石洞。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狭长的石洞里,我隐约看到了殷红色,蹲下细看,果然是螃蟹的螯,看那壳的颜色,绝对是一只大家伙!
琢磨了半天,也试探了半天,却是“狗咬石碾无从下手”。这肯定是一只狡黠的老蟹,经验老道着呢,选藏身之处足以显示它的生存智慧。那个洞口不到两指宽,洞内宽敞,或许还有另外的出口。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偏偏那殷红色的大螯像极了磁铁,我这颗“钉子”岂能善罢甘休?要知道,前年在青岛的海滩礁石上,也是为一只躲在石缝里的大螃蟹,咱在那儿又是掏又是抠又是灌,足足陪人家“玩”了半个小时才败兴而归。
绝不轻易放弃!我叫起同伴来:“我这儿发现一只老螃蟹,可是躲在石缝里,你们谁有东西可以戳戳?”我话音刚落,阿灿就颠颠地跑来给我一把店铺宣传用的塑料小团扇。我把扇面顺着石缝扫过去,人家纹丝不动。又调了个头,把扇柄戳进去,人家马上后退。指望着用扇柄探探洞到底有好深,整个都伸进去了,也没有戳到硬壁。把扇子退出来,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辰辰走了过来,阿灿冲他嘘了一声,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过去把辰辰带走了。反正穿着泳衣,外面套的防晒服,我干脆坐下来,静等着看那螃蟹还出来不。
过了一会儿,我又看见那殷红色的大螯到洞口边缘了,连它嘴边的一串小泡泡也能看到。我冲不远处的同伴们招了招手,笑笑轻轻跑过来,递给我她的眼镜架,小声说:“装饰戴的,你尽管用。”
我接过眼镜架,她又去别处寻螃蟹了。记得小时候小表哥逗洞里的螃蟹出来时经常用一种韧性强的水草茎,手边没有,我试着把金属眼镜架的弯脚伸进去,一进一退,一进一退,逗了起来。大螯终于出手了,只觉微微一沉,眼镜脚被夹住了。我慢悠悠地往外扯,眼看着一只大螯都露出来三分之一,青中带殷红的壳泛着光泽,锯齿状的突起看着都让人心生寒意。边扯边思忖着待会儿要怎么下手捉,“老人家”却根本不给我机会,迅速吐了眼镜脚,吱溜地缩回了石缝。
歇了会儿,我再次把眼镜脚伸进去。大螯又一次夹住了眼镜脚。待扯到大螯露出不到三分之二时,它又一次松了眼镜脚,缩进了自己的藏身处。
如此轮回了几次之后,心里的火腾地烧起来了,玩儿我呢,嗯?索性眼镜架和扇柄一起上。见来者不善,“老人家”干脆不应战,直接缩到了更深处,我趴下来借手机电筒的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不知是回“卧室”睡觉去了,还是从另外的出口出去溜达了……
唉,和青岛一样,历史重演了。不甘心地站起来,和他们一起打道回府。到了房间,几个孩子争起螃蟹来,最后两家各装了几只。晚上的海鲜大餐,我们吃到了大花蟹;我们捉的十来只螃蟹,第二天全死翘翘了。
“捉蟹高手”,这称呼来劲,就是现下想起来,也可以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更是一种时光里的回味,耐反复咂巴。心底里,倒是为在青岛和涠洲岛五彩滩逃脱的两只螃蟹庆幸。由此,我放了眼前的螃蟹一马,任由它横行到草丛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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