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牛散文
真是人如其名。初见牛自强,被这个不拘言笑的北方汉子所震撼。
他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中华牌香烟,忽明忽暗的烟头在手指的包绕下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氛。此时,他右手的手指正在不安分地拍打着方向盘。
又一群牛悠闲地擦着车身而过。
“摁喇叭吧。”
我说,突然对这种不守规矩,且自以为是的生物生出一种莫名的反感。在内地,牛的勤劳和憨厚备受推崇。而在西藏的蓝天下,它们却有着另一种不同的境遇。
“不用按喇叭,这样就挺好。”
牛自强弹了弹手指上坠落的烟灰,突然熄火下车。暖暖的阳光照在他浑圆的脑门上,折射出一种奇异的色彩来。
牛自强来西藏的日子不长也不短。掐指数来也就是六个月零十天。当然,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在意他在某个地方呆的时间长短。
牛自强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喉咙里隐约冒出几分沧桑。
西藏的蓝天纯净得连白云也不忍心多停留。牛自强用被香烟熏烤过的手指招呼过往的牛群。
一头灰色的小牛犊子停下脚步,歪着头,瞪着无辜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好,散步的牛!”牛自强说。
“哈哈,散步的牛。”
我大笑,被牛自强的话逗乐。
牛群和人类就这样优雅而和谐地对望着。
时光在身后哗啦啦地退去。
“今天多少号?”
牛自强突然扭头问我。左手开始悉悉索索试探着口袋。我注意到他是个左撇子。据说,左撇子的与众不同,不仅体现在使用肢体上,他们大多具有较高的智商和情商。然而,他们又是这个世界上的另类生物。孤独而倔强地存活着。
我知道他在寻找什么。无非是烟。
我皱了下眉。
牛自强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他想要的东西。随着“啪”的一声,火光闪亮,一缕青烟从他微黄的指间袅袅升起。
“我对日子没什么概念。”
牛自强斜倚在车窗上,腾起的烟雾让他的脸瞬间变得扑朔迷离,就像他不曾公布的身世。
“我只知道今天、明天。”
好奇怪的男人!
“那么昨天呢?你的昨天呢?”我问。
他悠闲地抽着烟,注视着面前的烟圈不舍地随风而散。
“不过,倒让我想起一件事了。”
牛自强吧嗒了一下干涸的嘴唇,然后幽幽地说,“今天是我和前妻离婚五周年的纪念日。”
轻描淡写得如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能将离婚的日子当成纪念日,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个开始微微发福的男人,这个总将微笑与落寞同时挂在脸上的男人,这个将故事掩藏在一个个烟圈背后的男人,让我好奇。
“你的妻子?”
紧随牛群之后,出现了一支朝圣的队伍。三五个臧民,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十,接着便是虔诚的磕长头大礼。
“是前妻。”牛自强冲人群做了竖大拇指的手势,然后纠正我的话。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肤色黝黑、蓬头垢面的藏族中年男子。
待他靠近,牛自强在他手心里郑重地放上了二十元钱。那人手捧着钞票,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阳光下,两颗黄灿灿的大金牙煞是夺目。
仅仅是向往西藏的神奇吗?
请你不要上西藏。
仅仅是打探西藏的神秘吗?
请你不要上西藏。
仅仅是寻找西藏的神圣吗?
请你也不要上西藏。
牛自强如梦呓般的声音在西藏十二月的蓝天下逐渐飘散……
牛自强说,藏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在这个逐渐失去信仰的世界里,藏民族毅然坚守着一块圣土。
牛自强说,他曾经是一个有信仰的男人,正如共产党员坚信共产主义一定会在全世界实现一样。
牛自强说,他对不起的不仅仅是前妻,还有所有爱他的女人们……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是来西藏赎罪的?”
“你一定很奇怪,像我这样一个中年男人,为何不与家人厮守,却依然选择漂泊无依的生活?”
牛自强扔掉手中冰冷的烟蒂。
寒风闪过,我们赶紧将自己塞进暖和的驾驶室里。
不知为什么,我非常想得到答案。我和牛自强的关系,从机场见面开始,是仅仅认识三天的同事。
但我内心却有着一种迫切想了解他的欲望。
简单点说,我有一种窥探欲,在挖掘他人内心世界的同时,获得自己精神上的快感。
“你注意到那些牛没有?”
牛自强重新发动越野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速度不再重要。
“注意了。”我答,“很悠闲,很自大,旁若无物。”说完,偷偷瞟了瞟他。这样的答案,似乎与他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右侧的嘴角微微上扬。非常有男人味的嘴唇。
“观察得挺仔细。”
牛自强点点头。
“按照自己的规则生活。只要认为是正确的,就会坚持。”
“可是,这样很容易伤及无辜。”
我迟疑了一下,继续补充道,“弄不好,还会,伤害你自己。”
接待宴设在拉萨有名的庸园酒店里。
牛自强在楼下的车里等了许久,却不曾催促半句。
他是个称职的司机,我一直这样认为,当得知他竟然是西藏公司的老总时,我几乎吓了一跳。
牛自强车技一流,无论在冰天雪地,还是在平坦的大路上,自会给人一种安全感。所以,几天来,我已情不自禁地将他当成了完美车夫。
我不知道他眼中的自己是什么形象。但我们的谈话一直处于一种轻松愉快的状态。也许正是我的无知、单纯衬托了他的渊博和深邃。
是牛自强和他的同事们策划了这场宴席。
我想象着牛自强和他手下十几个同事酒酣耳热的样子。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痒痒的冲动。
那个谜一样的男人,接下来会带给我一些怎样的故事呢?
在这个充满诱惑和浮躁的社会,酒宴成了最为华丽的风景线。人们怀抱着各自的目的,在各种宴会中争相斗妍。
我显然不太适应这样嘈杂的环境。
安静整洁的办公室,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是我一直引以为傲的。
记得牛自强说过:“当你放纵快乐的时候,也就是你最孤独的时候。”
这个号称热爱孤独的男人,除了进门时向同事们不咸不淡地介绍我以外,再也不发出任何声响了。好在同事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一股脑将所有的.热情全向我砸了过来……
“其实,我也看不到你的快乐。”我端起酒杯,故作意味深长地对牛自强说。
“女人喝酒可不好。”牛自强并不在意我的话,见有人端起酒杯朝我走来,立刻高声补了一句:
“强迫女人喝酒更不好!”
那人悻悻撤退。
“难道你不担心人家对你有意见吗?”
我偷偷问,在我看来雅兴被人打断终归是件不愉快的事。
他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我是为你好,别以为你能喝一点酒,在西藏喝酒,你是喝不过他们的。”
我的脸燃烧起来。也许是因为内心的秘密被人窥探的尴尬。
餐桌上的手机在不停地叫唤,
瞥了一眼,是伟的。这几天,他每天都会来电话关心我有没有高原反应。
我随手关掉手机。
在人们推盘举盏之间,我见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牛自强。那是一个沉默、少言却有着三分孤傲的男人。
不知不觉中,突然在意起他脸上浮现的每一次表情,无论是关切的,冷漠的抑或是嘲讽的。
这是一个神秘的男人。在他的身后一定有着许多不为人知晓的秘密。
可是,他愿意告诉我么?他眼中所谓的小丫头片子……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此时用“明媚”一词非常贴切,正如我的心情,通透而不失温暖。
不远处是一片柳树林。在我的印象中,柳树似乎更应该生长在南方。杨柳依依,芳草萋萋是江南才子佳人藏愁的地方。而眼前这些柳,略显老迈,黝黑而沉默的躯干与苍凉的大地浑然一体,冷冷的枝桠间又仿佛蕴藏着无限的生机。
三三两两的牛,在草地上或立或卧。不远处,几只野鸭在欢快地拍打着翅膀。
“牛总——”我欲言又止。
牛自强缓缓踩下刹车,然后兀自掏出口袋中的香烟,点燃打火机。
我拉开车门,如小鸟一样扑棱飞出驾驶室。
“好美的景色!”
我大声惊呼。然后扭头招呼驾驶室里一言不发、正吞云吐雾的人:
“快来看呀。”
牛自强瞥了我一眼,一动不动。我知道他骨子里反感这样的陪游。
我是总公司派来的,类似“钦差大臣”的身。他的业绩有部分掌握在我的汇报材料里。所以,我不仅不畏惧于他的冷,反而被他的冷所刺激。
“你如果是我,每天面对着西藏的天空和树林,每天在这些牛群身边经过,相信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感慨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摁灭了手中的烟蒂,从车内探出头来,淡淡地回应。
“你一定有故事,快说出来我听听。”
我将头凑近车窗。
“嘟嘟嘟!”
牛自强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很紧张。直觉告诉我,一定是个女人。牛自强的声音和眼神泄露了他的秘密。
我知趣地将头转向别处,以表明自己局外人的身份。
牛自强却在一分钟之内果断地结束了电话。“我前妻,问我元旦是否回家。”说完,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
“其实,你笑起来挺好。”我也笑了起来,“你应该回家。”
“回家?”
牛自强摸索着口袋,我立马制止他:
“你应该少抽点,烟这东西对健康不好。”
牛自强收回双手,将它们搭在方向盘上。
“你对你前妻很友好。”我调转话头。
“是的,她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既然是好女人,为什么会分开?”我追问。
“如果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是不道德的。”牛自强沉吟半饷,给了一个让我吃惊的答案。
“难道当初结婚,不是出于爱情?”
“我以为是的。当我发现自己根本不爱她时,很痛苦,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终于向她摊了牌。”他低下头,声音透着沮丧。
“你这样做,未免太对不起她了。”我突然很气愤,竟然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我可以选择继续瞒着她,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们都有一分稳定而且不错的收入,有房有车。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既然错了,就不能一错到底!”
可怜的女人,一定伤心至极。
“所以,我将全部的家当留给了她,然后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
牛自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离婚不久,我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同事们都以为我疯了。因为我的升职文件很快就要批下来了。辞职后,我只身在外漂泊五年,为不同的老板打工,半年前经人介绍到了西藏这家公司。
“那你找到理想中的爱情了吗?”
“没有。”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找到了吧,又错过了。”
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蓝天,招呼我上车。
“我带你去看雅鲁藏布江吧。”
越野车在公路上疾驰着,除了发动机的声音,驾驶室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两旁的老柳树渐渐在车后退去,一条浅浅的蓝色的河流出现在我们面前。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雅鲁藏布江?”我嘲讽道,“比我想象中的可要窄多了浅多了!”
“天上有银河,地上有雅鲁藏布江。这条江在你眼里很一般,在藏民们眼里可不一般。这是他们的母亲河。”
其实,这些知识我早就知道。不过经牛自强的口说出,自然有了一种不同凡响的感觉。我掏出手中的相机,“啪啪啪”胡乱地拍了起来。
阿伟的电话打断了我的兴致。
“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呀?”他用他惯有的温和的声音问我。
“雅鲁藏布江边。"我大声回答。
“啊?雅鲁藏布江?这么寒冷的天,小心生病啊!"
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巴不得我生病吧!”
见我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牛自强迟疑了一下,“有个人关心你,不要这么凶巴巴的。男朋友吧?”
“不是男朋友,是男性的朋友!”我强调。
牛自强没说话。不过,我倒是非常希望他能继续追问下去。我甚至愿意告诉他,和阿伟不过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但看到牛自强一副冷漠的样子,只好把喉咙里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车驶上了318国道。
车窗外,洁白的雪花在阳光下翩翩起舞。驾驶室内,海拔指示仪上的数字在不断变化,4500米,4600米,4700米,4800米……
我牛自强一言不发,手紧握方向盘。偶尔将车缓缓停下,点上一支烟,望着远处银装素裹的世界沉思。
CD里传出婉转动听的女声,是《最浪漫的事》。百听不厌的歌曲。我竟然有些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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