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想娘,水样长散文
俗话说:娘想崽,水样长;崽想娘,扁担长。而我对母亲则是:崽想娘,水样长!母亲在我心中的记忆不多,一些碎片般的印象显得弥足珍贵。
1975年正月十二日,母亲终于挣脱了积劳成疾的病痛折磨,撒手仙去。那年她50岁,我8岁。当时虽知失去母亲是家庭的损失,但懵懂的我并未表现出多少伤心,更不明白这会是我成长历程中的重大不幸。
母亲患的是冠心病,与多年缺乏营养有关,一到吃红薯的时节病情就犯。更与家外家里“受气”有关。母亲娘家与前夫家都是“地主”成份,大队开会经常挨批斗。白天在生产队干活已是精疲力竭,晚上还要被揪上台受羞辱。我祖父脾气暴躁,跟我母亲长期不和。母亲是来我家做后娘的。前母生有我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去世后祖父母领着三姊妹生活。当时父亲还在县水泥厂上班(数年后因家里劳力少才回村务农),我尚未出生,母亲带着我满姐姐过日子。那年月吃公共食堂,统一到生产队吃饭,每餐男劳力3两米,女劳力2.5两,老人2两,小孩1.5两米。有天傍晚,母亲收工回家抓紧时间给三姐洗澡,去食堂后管理员说她和姐的饭莱已被祖父端走了,结果母女俩饿了一餐。晚上饿得睡不着,俩人抱成团只好以泪水充饥。这是三姐后来告诉我的事。
母亲住过两次院,第一次病稍好出院时,医生叮嘱说回家不要做重事,扫帚倒了也不要扶,意思是尽量别做事。可是在农村哪有不干活的呢?那时我第一个侄女出生不久,母亲高高兴兴背起她熬酒。熬酒就是把酒胚里的酒精蒸发出来变成米酒,是很累的活。要到很远的井里去挑水,蒸锅里的水热了,需舀出来再倒入冷水。结果当天病又犯了,呼吸困难。我亲眼看到,晚饭后是父亲与哥哥借别人的竹子躺椅,抬着母亲上医院的。医生在了解情况后说:“这种病不能劳累,有犯病就没有换药,你家有什么好吃的,就赶快给她吃点。”
父亲白天在医院陪护母亲,晚上三姐去替换父亲。17岁的三姐白天得在生产队出工,收工后赶忙要煮好晚饭吃,并烧好父亲的洗澡水再去医院。出门时天已黑了,一向胆小的三姐是硬着头皮赶路的。从家到医院至少有6里路,中间一段路是官山岭,有密密的油茶树,还有许多旧墓和新坟,三姐不敢看两侧,也不敢看远处,只能借着微弱的月色看眼前两三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会吓得心跳加速,听到夜鸟突然的叫声或是野兽跑动更是心惊肉跳,只好玩命她向前跑。好不容易到医院后,感觉是捡回一条命。父母亲问她怎么衣服都给汗湿透了?三姐咬牙没哭出来,怕给母亲添愁。有天早晨我也在医院,姐姐吩咐我去医院食堂打饭,她给母亲揉胸口。七八岁的我没见过世面,一个人根本不敢去陌生的地方,母亲说就别让我去了。
记得我跟母亲去做过几回事。一次在冬天去田里弄猪草(捡猪菜),同行的还有隔壁的爱英嫂,爱英嫂与母亲年纪相近,算是闺蜜吧。寒风刺骨,我的小手冻得通红生疼。她俩一边麻利地扯猪草,一边拉家常,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我不停地撒娇喊冷,母亲安慰说:“你捡快点就不冷了。”我问:“捡快点怎么就不冷呢?”母亲答:“你试试就晓得了。”我便用手快速地拔着猪菜,两脚蹲着奋力往前赶,一会儿身子竟有些发热,也忘记冷了。同时因为动作快,背篓里猪草很快就满了,就能早点回家烤火了。现在才明白,聪慧的母亲让幼小的我用行动悟出了这个事理。
再有一次是去岭脚割茅柴,天气很闷热。母亲用镰刀吃力地割着茅草和荆棘,稍不注意就会被刺划破皮肤。母亲呼吸很急促,我就纳闷:怎么母亲这么难呼吸呢?糊涂的我不知道,那时母亲心脏病已经很重了。
还有一次是傍晚,母亲带着我和另一个小伙伴去鱼塘摸螺蛳。那年头买不起猪肉吃,螺蛳肉炒辣椒也算是开荤,也是父亲很喜欢的一道下酒菜。走在水渠的埂道上,为逗小伙伴发笑,我故意向前摔倒,手中的盆子便滚出老远,差点掉下深深的渠道。母亲很着急,厉声训斥了我。印象中这是母亲唯一的一次骂我,使我谨记不可随随便便,否则就惹出祸端。
从小在母亲面前很娇气,生了病就更不得了。那是种大蒜的季节,母亲和邻居们在掰蒜头。我病得确实难受,发烧头痛,有气无力地呻吟着。母亲很心疼,腾出手来抚摸我滚烫的头,说:“马上就熬好粥了,吃点粥米汤就好了!”我又不断地哼着粥好了没有。不知道邻居的阿婆、婶娘听着烦不烦,反正母亲是不会烦的。果然喝了点稀粥后,病情就轻松了许多。
有一回我在邻家同小伙伴吵事过了头,生气的小同伴追着要用石子打我。我见母亲正站在自家门口,便朝屋旁边跑去,石子就被扔在我家墙角。回到家母亲责怪我怎么不往家里躲,我没有解释。其实我是怕身后飞来的石子会伤及母亲,才往旁边跑的。现在想想,母亲为保护自己的孩子,是不会计较自身安危的。
一次母亲在厨房忙着,叫我把“桌子望望”处的抹桌帕拿给她。当时我还弄不懂“桌子望望”是什么意思,所以就迟迟找不到抹桌帕。我就问桌子望望在哪里?母亲只好亲自来取,这会我才懂得桌子望望就是桌面下四周的横棱。
扫地是母亲布置我做的一件家务活。从堂屋到厨房有一级斜斜的台阶,我总是把堂屋的垃圾用扫帚扫上台阶,再同厨房的垃圾一起撮。有次懒得把垃圾往上扫,便跟母亲撒娇说扫不上,母亲说等一下她来扫。可一会儿父亲回来了,看见台阶下的垃圾和扫把,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我扫不上,父亲批评了我,以后我就不敢“扫不上了”。懂事后才知道堂屋的垃圾可以在堂屋撮,厨房的垃圾可在厨房撮,不必硬要凑在一处撮进粪箕。
母亲走了后,煮饭、烧水、到园里摘菜的家务活就落在我身上了。小时候用鼎锅煮饭,放水一般会超量,水开一会以后要把多余的水倒在碗里,凉了后可以当粥喝。有一次煮晚饭倒米汤水,不小心汤伤了脚。父亲回家后帮我处理了伤口,他一边砍猪草一边埋怨自己“前五百代人没得修”,意思大概是两任妻子都离他而去,家里面没个女人。因做事不靠谱,我在一旁不敢做声。三姐噙着眼泪在灶台炒菜。
一年后三姐出嫁了,哥嫂、祖父已分开家,从此我跟父亲相依为命。我又承担了弄猪草、砍猪草、挑水的家务。看着别的同龄人放学回家尽情玩耍或会伴在田里放鸭子,就我一个男孩背着竹篓到野外捡猪草,那情形又寂寞又尴尬。这时才念起母亲的'好,用数年后流行的电影歌词来形容,就是: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眼泪婆娑,伸手去摘篱笆上可作猪食的叶子,手指突然感到火辣辣的痛。擦干眼睛一看,手上起了红包,再翻看没摘掉的叶子,背面藏着一只毛虫!蚕豆般大,黄绿色。此后摘叶子我总要两面察看清楚才敢摘。当时我想,怎么如此倒霉碰上最毒的小毛虫?转念又想到,是不是母亲在冥冥之中告诫我,男孩子捡猪草又怎么了?能帮家里做事就是好孩子!走之前在病床边不是叫你听讲(听话)些吗?从此我就扔掉了没娘孩子的自卑,也走出了只有女孩子才捡猪草的思想阴影。
农村双抢(抢收一季稻,抢插二季稻)季节恰逢放暑假,上初中时总要帮着队里插田,给家里挣工分。一般是女的在田里扯秧,男的把秧苗挑到田里去插。有时扯好的秧不够,男的就得在田边等。有一次,我见一位大婶身后扯好了很多秧,就用粪箕去装。谁知她阻止道:“这秧是给我自己屋里人插的。”我好没面子,脸红红的,把装好的几个秧又拿出来。我家没女人扯秧,怎么办?要是有母亲在田里扯秧多好啊!当我要退出秧田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大嫂说:“我有秧,你来我这里装吧!”当时我感动得真想叫她一声娘。
母亲离开我四十多年了,可心里一直眷念着印象模糊的母亲,好友们都说我有恋母情结。当我关心自己的儿女时,我会想母亲曾经也是这样护着我的;看到路上老大妈穿着光鲜的衣裳,我又想起自己母亲那时连粗布破衣都没两件。要是母亲还健在,我也要让她穿戴华丽的服饰。一次晚边买小菜,老大娘摊位上有两把茼蒿,两把菠菜。我买了把茼蒿,付了2元钱,待要转身离开时,又想到要是母亲还活着,会不会也像大娘一样卖菜?便要买下剩下那三把菜,大娘说:“三把菜只收5元钱。”我说:"不必了,我有6元零钱,您早点回家吧。”我走出好几步了,无意中瞥见大娘还在望着我,有点像我第一次背上书包去学校,母亲站在门口目送的样子。
我把母亲装在心里,母亲永远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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