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的时间纺锤散文
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梁·任昉 《述异记》
小时候看“烂柯”的故事特别好奇的是王质如何神奇地便遇上仙人灵童,到后来读南柯太守,更是为事主更丰富动人的故事而拍案,不过称奇的同时心里也些许多了一点沧桑的意思。此类关于时间的久暂之辨,世事的无常之化令人沉耽而无解,千百年来,人们的思索追到银河系追到相对论也只是加强增益而已,谜之诗性无改。
今天我不想深究这时间之谜,却想对这“时间”的概念之现代性倒倒苦水。回到王质的境遇里,王质回去后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任昉的笔下是“无复时人”,当他拎着烂柯回到村庄,与他同代的人都不在了,他看到的都是两代三代之后的人了,随便一位老人听了他的自我介绍之后都会惊异地叫他叔叔或爷爷。但除了这一点“时差”之外,王质经历的变化并不多。回到他的村庄,他几乎不用“倒时差”便能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他的物质条件并没有由于时间的转移而跟不上“消费升级”带来的新状况,他依然可以去打柴谋生,村庄里的谋生手段也没有发展出更高级的形式;另一方面,他要实现读书仕途等更高远的目标,其所需要的条件也并不会比他离开村庄时要多,在选贤举良的品第评价体系里,年龄并不是一个值得担忧的因素,即便清查户口的时候,他被确定为百岁老人,也不会有什么限制条件或是有人对他的追求指指点点。
但是,在现代社会里,时间,准确地说,一个人所经历的生命时长却被格式化、制度化了。不是吗?从在娘胎里,几月建档几月筛查便精确排期了;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几岁入托几岁入学,多大升学多大毕业也是大差不差。成年后,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子好像属于个人自由了,但一旦越过某一模糊而确定的时间点,你便被“剩”下了。在事业追求上也是如此,几乎以35岁为界,希望与困难分列两端:过了35岁,按照现行的相关规定,求学方面与博士后无缘,求职方面,也只有与公招拜拜。几年前,我第一次跳槽时,到一新单位,HR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30岁了吧?”正疑惑何出此言,她却淡淡飘一句:“见过太多了,30岁是一个坎。”是的,时间的流逝不管如何细微而难察,但作为现代人却是紧绷神经的。
在经典的现代性的解释里,线性时间观被认为是现代的时间观而与古典的时间意识相区别。以现代中国为例,康有为标举公羊学,便是看中其三世之说可以将兴乱与时间上的今古未来相联系起来,从而打破此前的今不如古,千年不易的停滞的时间观。在爱因斯坦等人创建的现代科学里,时间虽然可以弯曲,但在人力的范围内基本上还是一个箭头在前,人类跟踪其后。忍受不了的是,在这线性的箭头上我们还建立起了进化论——那仿佛是说,只要时间往前,什么东西都该升级,都能升级——否则就将被抛弃于自然法则的丛林。
这厉害了,偏偏“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偏偏我们的年岁又是如此制度化——这形成一个悖论或是困境: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在现代的条件下,只要我们付出时间和资源,我们所追求的东西是会升级进化的',但是从制度化或现实环境的角度来说,我们的时间是有隐形规定的,过了一定的时限,我们的目标追求就会贬值或产生意义耗损,甚至不被接受和肯定。
要是王质回到现代,他会遭遇什么呢?首先是,他前半生选择的砍柴的谋生方式不大适合了,他研究几天几夜之后最后发现,虽然他可以学习新的技能,但是年龄却是最大的拖累。就像隔壁老王告诉他的,一般公司吃定的便是四十多岁的职员,出去不好转型,只好随遇而安,任劳任怨。其次,他会了解到,现代社会的时间就像发展变化的马拉车一样,它直接带动世事沧桑,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已经是一个中性的,不能体现形式的说法了。短短两三年,两三月,或两三周,世界便生出天地之变,而他要获得一种相对的稳定性,就必须减少与世界脱节的“时差”。他要是再上山打柴,不用说观看仙童下棋,就是回来晚上一两个钟头,或许回来碰到的邻居都会有变化了:老王走了,新来一个租客叫小二。诸如此类,虽然“时”在,人却相异,不也是一样的感叹吗?
诗人说,时间是我们内在的妻子,我们总是比她更早老去。在古典时代,老是可怕的,但那老里自有一种悠闲和自得其乐的缓慢在里面;在现代社会,老也可以说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我们会比“老”更早地“老”去,这“老”里暗含了我们对相异的人生涌出的心酸和那么一丝的不服气。
时间需要逆袭,当制度化的时间纺锤织出半个人生,我们须警醒,不再观看,一把斧子如何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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