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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梗散文

时间:2021-05-22 11:02:20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白菜梗散文

  有一段时间,我们在工地里自己烧饭吃。某一天,同事老赵去菜市场买回一颗大白菜,从自来水埠头上洗菜回来时,阴着一脸的晦气。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愤愤不平地说,菜场里的老头欺骗了他,卖给他一颗起了梗的白菜,都将要开出花来了。他把一大半都扔在了水埠头的石板上,洗回来的那些叶子,恐怕不够炒一碗。

白菜梗散文

  我说,你要是没有丢到垃圾桶里,就赶紧去拿回来,那才是最好吃的东西,一会你吃了以后,明日里准是还去问那老头买一回。他将信将疑,还真的去拿了回来,又问我怎么弄来吃。我说,只要放在电饭煲的上层里,同时调一盏油盐酱一起蒸,待开饭时加点味精拌一拌就行了。

  老赵不是很相信。等到中午吃饭时,他像鱼儿咬钩似地试探了一下,觉着那滋味实在还不错,比清炒的白菜好吃得多,糯、软、甜、润,肉质厚而滑,外皮耐嚼而味长,方觉得真的是好东西,把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味道的?”

  “我以前吃过的!”我只是这么淡淡地回了句,并没有说太多。其实,这白菜梗里有我十多年前的一段艰涩的往事。

  我结婚后的头几年,家里的景况一直都不好,因为建房子和结婚连在一起,所以欠了一笔巨债。父亲单位里效益也不好,失了业。我虽能出去打工,但一年所得仅够一大家子日常开销。儿子出生以后,就越发多了一笔开支,并且还不可预计,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需要一笔钱,以致于常常把人弄得焦头烂额。眼看得生活日渐地拮据起来,有时候小孩子得了感冒发烧的病症,免不得要靠岳母家里拿钱来接济。还债几乎是不容考虑的事情。

  儿子四岁的那一年,情况终于到了最艰难的地步——我的工作也没了着落。入夏以前,尚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淘洗几天,到了夏天里,彻底地赋闲在家了。运气背的时候,意外的坏事总是接二连三,父亲得了很重的皮肤病,寝食难安,不得已,借了利息债去杭州看病,幸而病情得到了控制。不过,家里的亏空已经越来越大,真可谓贫病交加,家中的空气也整日里阴沉沉地,很是压抑。

  一家老小愁容相对地度日终究不是办法。出夏后,父亲终于得了亲朋的帮忙在远地里谋得一份事做,并且,母亲也可以跟去,给工地食堂烧饭。儿子那一年四岁了。小孩子没有忧愁,整日里喋喋不休地吵吵嚷嚷,很有些可爱,父亲和母亲怕工地里冷清,便把他带去了。那时候我奶奶还健在,煮饭洗碗尚可自如。妻自从结婚时辞了原来的工作,后来又一直带着孩子,所以一时也没有事做。于是,便留了我们三个在家中,家里原本压抑的空气中更添了一份冷清。

  后来,妻在村坊里也暂时寻得一份用缝纫机缝袜头的活计,每天亦可淘得一二十元来贴补祖孙三人的一日三餐。奶奶年纪虽大了,但总是给我们做饭洗碗,实在帮了我们不少的忙。只有我,虽然四处托人,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了,但还是找不到差事可做,所以整日里无所事事,一时间仿佛有一点游手好闲的嫌疑。如此日复一日地数着日历过日子,心里的烦闷自然越来越多,人也渐渐变得郁郁寡欢,甚至有些萎靡不振了。

  妻终日将头埋在缝纫机上,努力地要多缝一些,却从来不曾对我说过什么冷落的话。只是有一天,吃饭时,她对我说:“你要是空着没事,心里觉得没意思,就种一点菜吧。”

  我说:“好”!

  那时门口的院子没有围起来,只填了一些砂石,靠南边的地方,留了一块园地,父亲没去杭州看病以前曾种过菜,后来却有些荒废了。我得了妻的启发,第二天便拿了锄头去开地,因为心里存着郁闷,所以那泥土成了渲泄的对象。我刻意地把锄头抡得很高,再重重地掘下去,将土大块大块地翻起来,又狠狠地将它劈碎,仿佛对它怀着刻骨的'仇恨。其实,我是要让自己流汗,让自己疲劳,最好能筋疲力尽,那样,脑子就会少想一些烦愁的事情。当然,内心里的恨也是有一些的,但不是对那土地。

  以前父亲曾说这块地地势太低,积水,种菜不是很好。于是我想了一个法子,就是在园地的角落上挖出一口坑来,挖出来的土铺到临近的地里,这样,不但地势略略有些高起来,土层里的水也能滤到那坑里去存着,并且,这水还可用来浇灌,而不必再到路对面的池塘里去挑水了。

  地整好了,我却想不清种些什么菜,去问妻和奶奶,她们说,青菜,萝卜,都种一点,特别是青菜要多种些,餐餐都少不得,还要腌咸菜;另还有一种红叶菜,长菜梗的,可以一次一次反复地摘,不象青菜那样吃一棵少一棵。至于芹菜和菠菜,我知道都是很费心的,肯定种不起来,所以不必出丑了。

  正当我特地去镇上买了菜籽和菜秧,小小心心地一棵一棵下种的时候,路上经过的一些村里上了一点年纪的人,泼了我好几盆的凉水。他们的口气大多一个样,就是节气已经过了秋分,种菜怕已经来不及了,没有棚子怕很难长成,特别是萝卜,肯定长不成个儿的,都如刀柄一般大,所以不必白费心力了。

  我将他们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妻和奶奶听,奶奶说:“你不必听他们乱讲瞎说,我跟着你爷爷也务过大半辈子的农,你爷爷虽说是个富农分子,可他伺弄庄稼的本事,在附近是很出名的。他在的时候总说着一句话,叫‘下得豆籽有豆梗,收得豆梗有豆打。’你只管去种,这菜又比不得水稻麦子,受着严格的节气的限制,菜么,早种早吃,迟种迟吃。萝卜即使小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我说:“爷爷在的时候不也常常象谜语般地说过一些关于种菜的经验吗,豌豆是‘小雪不见叶,到老也不结。’而萝卜则是‘若要萝卜大(发“哆”音),不可八月十三过。’这些你不晓得吗?”

  “我怎么不晓得呢?小雪不见叶,到老也不结当然是对的,但豌豆就算不结豆荚,豆苗总有的,豌豆苗吃火锅不是比别的菜更好?萝卜过了八月十三再种确实不会长得大,可小萝卜不是萝卜吗?如果炖猪肉骨头的话,小萝卜比大萝卜好得多!你懂得多少事情?”

  虽然奶奶口气说得很轻松,但我的劲头到底被打消了一半了。勉强地种下去,又浇水施肥,撒了菜籽的地方还在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稻草。自此,我便如同小孩儿一般地,天天盼着菜长,空的时候也不再在廊檐下呆坐,老是翻开稻草去看菜籽长了芽了没有,傻子一般。后来又过于殷勤地时时洒水,天天除草,路人总笑我在“猢狲葬爹”。

  红叶菜是种秧苗的,长得最快,但等到能摘了吃的时候,也是好多天以后的事了。那一天,我的心情很有些开心的样子,象是逢了什么喜事,几次三番地到妻的缝纫机边上去说:“今天能吃自个儿种的菜了。”妻被我吵得次数多了,终于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白眼,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来:“神精病!”

  吃中饭时,我第一个挟了一筷子红叶菜,贪心地吃到嘴里,却立刻皱紧了眉头,不曾想到,自个儿辛苦种出来的菜居然是苦的。

  我“呸”的一声,很夸张地将菜吐在地上,恨恨地说:“苦的!”

  妻和奶奶也都吃了一口,却没有吐出来,只说肯定是菜秧的毛病。我很懊恼地站起来,端起菜碗要去倒掉,却被妻拦住,她笑着说:“吃饭前你还心心念念地唠叨个没完没了呢!这一碗就不要倒掉罢,也不是特别苦,再说放了油盐倒了也怪可惜的。况且,这是你种出来的第一碗菜,就算有苦味也吃了吧。”奶奶也是同样的意思。

  我好象一下子没了胃口,勉强地拨着碗里的饭,幽怨地说:“人背时的时候做什么事都不顺心,就连种个菜都是苦的,真是苦命人吃苦菜。”

  奶奶缺牙的嘴里正吃着一口苦菜,听了我的话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等到把菜咽下后,才很不屑地说:“你真有本事,居然到我面前来叹苦命了,你算吃过什么苦,不要说我与你爷爷,就说你爹和你娘所吃过的苦吧,怕是能沥出一担苦水来,那才真叫苦!这菜苦一点算得什么苦,广东人还特意吃苦瓜降火气咧!”我无言以对,我知道父亲和母亲带着我和姐姐被分家的时候,只有十六斤米,除了一个可以睡觉的阁楼外,是没有房子的。那一年我四岁。

  不过,我心中窝着的那团火,却不是凭着奶奶的一番话和这菜的苦味便能降下来的,吃过饭,当即就把地里的红叶菜全部拔掉了。

  再种点什么菜呢?我又到镇上去,这一回要买大白菜籽。店里的老头说种大白菜已经太迟了,别人的怕已经结了球,劝我不要买。我没好气地说:“菜么,早种早吃,迟种迟吃,没有关系的!”便执拗地买回来一包白菜籽,撒在种过红叶菜的那一塄地里。

  青菜和萝卜都长成一片绿色,并且小青菜也慢慢地可以吃了。往后的日子里,我一边吃着地里的青菜,一边看护着白菜,一边盼着外边托了人的电话。

  白菜长得很好,等一圈大叶长齐的时候,一棵棵都美丽得象一盏盏漂亮的荷花灯,静静地浮在菜地里。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想着过不了多久这白菜就该结球了。果然,又过了一段时间,白菜们那圆圆的叶窝里真的长出一个个小小的肉疙瘩来了。我惊奇于这些白菜每一棵都有几个肉疙瘩,难不成这白菜是多头的新品种?我简直要讥笑那种籽店里的老头的迂腐了。

  但是,我的惊喜很快就被一盆冷水无情地泼灭了。

  等到那些肉疙瘩渐渐地长高,我才越来越觉得这根本不象是白菜结球,有一天,奶奶终于小心翼翼地告诉我,那真的不是白菜结球,而是起梗。由于种得太晚,过了节气,白菜来不及长球便要开花了。

  我把两只眼睛恨恨地瞪着奶奶,怨恨她那所谓的“早种早吃,迟种迟吃”的道理实在是欺人太甚。可也没有办法。我再没有心情,更没有信心去侍弄那些讨厌的菜们了,从此再不去看一眼,任它们在地里自长自衰,自生自灭。

  说不清是多少天以后的事情,那一天吃中饭时,桌上有一碗在饭锅里蒸了后用酱料拌的菜梗子,我觉得味道很好,不停地吃,又问这是什么菜的芯子。奶奶不理人,只用鼻子轻蔑地“哼”了一声。妻轻轻地说:“这就是你种出来的白菜梗”!

  我将信将疑:“这东西也能吃?而且能有这么好吃”?

  奶奶这才开口说:“你自己吃在嘴里还有什么疑问吗!现在还怀疑‘早种早吃,迟种迟吃’的道理吗?”我嘴里嚼着饭菜,呐呐地不能回答,只能呵呵呵地傻笑。

  我们吃着不结球的白菜梗,度过了那个冬天里一段并不很短的日子。

  将要进入腊月的时候,我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电话,我可以出去做工了。欣喜之余,却也埋怨着这电话来得太晚。奶奶白了我一眼,照例从鼻子里喷出“哼”的一声冷笑来,妻赶紧解围说:“你怎么忘了种菜‘早种早吃,迟种迟吃’的道理呢?有活好做了还嫌什么早晚,只要把出门的计划定在过年之后的话,那现在不是还提前了么!”由于妻的消解,奶奶终于没有说出让我难堪的话来。

  我心里想:“也是的,早种早吃,迟种迟吃,白菜种晚了即使不结球,也还有菜梗可以吃,一碗白菜梗在贫俭的时候也是一份无上的美味。播种和收获原都没有严格的时间的限制,快到腊月了再出门去也不要嫌晚罢,至少这个年关的开支有个地方可以落实了。更何况,腊月出门对于来年而言,真是最吉祥的好兆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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