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学牡丹开散文
唱歌的小女孩,花裙子纤尘不染,似乎刚从包装袋里拿出来穿上身,连折叠的痕迹,在镜头下都宛然可见。一圈圈几何形花纹,线条爽快,色彩明艳,是苗族特有的服饰。
当然化了舞台妆,浓重的粉底,仍然掩不住黑红色的粗糙的皮肤。
聚光灯打下一条硬邦邦的白色光柱,将她与黑暗的背景隔离。面对空旷的舞台,和更加空旷的隐没于黑暗深处的观众席,她攥着话筒,勉强撑着镇定的语气,而怯生生的眼神,却将那丝惶恐暴露无遗。
她是大山的孩子,来自贵州乌蒙山,著名的穷乡僻壤,百度称它是中国最穷的地方之一。
她和她苦难的故乡,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卑微,低贱,却依然能够顽强的,从阴暗潮湿的恶劣环境里,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清朝袁枚的这首古诗《苔》,二十个字,明朗畅达,直截了当,像蓝边粗瓷大碗盛着的一碗白开水,哪怕远远瞥一下,也可以一眼望到的碗底,乡村工匠刻画的,那一朵笨拙的小蓝花。
歌声响起,小女孩纯净的童音,如杂草浓密的岩石缝里,汩汩而出的泉水般清亮,如夏天的冰箱里,刚拿出来的一粒粒冰块般透明。
没有飙高音,没有炫技巧,没有专业训练的痕迹,嫩嫩的,拙拙的,是孩子的本色嗓子。
曲调简单,歌词简单,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许多观众,却掉下了眼泪。包括我。
小女孩是不幸的,没有衔着金钥匙出生,投胎在一个苦寒之地。小女孩又是幸运的,遇到了支教的梁老师,教会她唱歌,把她带到舞台,告诉包括她在内的穷孩子们:
“我们即使拥有的不是最多,但依然可以像牡丹花一样绽放。我们不要小看了自己。”
长久地忍耐,似乎遥遥无期地等待,大山里的穷孩子们,只要不放弃希望,种子种了下去,终究会开出花来。
那么多平凡的生命,包括我,又何曾是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呢?我们的内心深处,同样渴望着,有一天忽然找到生命的价值,同样等待着,天地之间,独属于自己的花儿,终于绽放的时刻。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都是来自苦寒之地的穷孩子。无数个黯淡无光的日子,仿佛无数个干枯的枝条,静止在岁月干涸的黑色河床,而当我提起笔,写下一些文字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些枝条颤抖着,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花,虽然小如苔米,但足以令人惊喜。
在文字的世界里绽放自己,这就是写作的意义。
苗族小女孩唱《苔》
我不知道别人写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动笔之前,我习惯关上门窗,拉紧窗帘,关掉手机,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书房变成孤岛,四面大海茫茫,我是孤岛上唯一的'囚徒。
因此,写作的过程是孤独的:所有通道关闭,外部的物质世界远远退开,门窗阻断了清脆的鸟鸣,厚重的窗帘隔开自然界的光线,太阳隐匿于云层,云层与风一起静止,大熊星座不再闪烁,听不到墙上挂钟的嘀嗒声,一分钟和一个小时的界限开始模糊,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又被无限缩短,移居至异类空间,经纬度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孤独的人类。
只有电脑上敲出来一个个字是真实的,它们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像一只只海豚,听从你的召唤,从大海深处,跃出水面,凝固在Word或者Markdowm文档里。
当作品完成了,通道打开,世俗生活的声色犬马、喧嚣与躁动汹涌而来,裹挟着我们重新回到这个生机勃勃、五味陈杂、令我们欲罢不能的世界。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种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如蜘蛛网,一层层缠绕手脚,直至动弹不得,于是再一次向写作寻找想象中的挣脱和自由。
如此循环往复。在一次次闭关、开放、重现、体验、叙述的过程里,我们发现,那些曾经浓重的黑暗不知不觉稀释了,激烈的情绪平和了,模糊的轮廓在细节的补充下清晰了,大熊星座重新闪烁在暗夜森林的上空,支离破碎的亲情开始聚拢,深深浅浅的伤口不再疼痛。不期而遇的爱情,像雨后栀子花一样纯白清新,小小一朵而满室馨香。一切都变得温暖而不灼热。安全,安心,接纳。阳光普照,岁月静好。
这就是写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