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散文
回老家一天了,送走一批批前来探望的亲朋,我们打算准备晚饭的时候,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小君。还是那粗粗的嗓门,还是那黝黑的面庞,还是那残缺的门牙,还是那有些“大舌头”的语调:“知道大姨来了,我来看看,我可想大姨呢!”她和姥姥家是邻居,管母亲叫大姨。我急忙把她让到屋里,小君其实很会聊天,不断询问我们在城里过得好不好,和那里的人熟不熟,买东西贵不贵。我们也询问她孩子听不听话,在婆家受不受气,她一板一眼地作着回答,数落着孩子的顽皮,丈夫的抠唆。然后,她盯着我说:“那次你看到我,没有理我,我很生气。”我一愣,马上想起来,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次也是回老家,我和几个旧日的哥们喝的迷迷瞪瞪往家走,在村里的大井前见到过小君,她蹲在水龙头前洗衣服,两眼却漠然地望着前方,这时就看到了我,我想和她打一声招呼,又怕哥们笑我什么人都搭理,就骄傲地把目光移开走过去了,又想:“反正她也傻,不会埋怨我什么的。”但心里仍然有一丝歉疚,小时候,她是我的第一个玩伴。
从四岁开始,父母去干活,我在姥姥家混吃混喝混玩。小君是姥姥家的邻居,和我一样大。小君三岁时得过大脑炎,没治彻底,变得有些弱智,但对四岁的孩子来说,那时没觉得小君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很多小花样都是我想出来她积极响应。那么大的'小朋友还不知道欺负人,我一般积极要求小君早晨起来就到姥姥家找我,极力要求姥姥留她在家吃饭,所以,我们基本上算是形影不离。我们一起拿着大人用过的蒜瓣子买来买去,我们一起抓住邻家刚出生的小猫放到水坑里看它凫水,我们一起把她哥家的小孩放到小车里推到街上推着玩,推够了就把小孩扔在那里自己去玩。回忆那时的自己,几乎全是和小君在一起。渐渐的,也觉得小君和我不太一样,就童言无忌地对大人说,大人总是说:“她比你小,让着她。”一直到我要上学了,小君却不能去,因为她根本什么都记不住。抽空我一到姥姥家,就去看小君,但已经怀着一种好奇的心情,去看她和我有什么不一样,我发现她的目光,是僵直的,她说的话,没有什么头绪。但我仍然不时去找她玩。
我们十几岁了,渐渐懂得小君是一个“傻子”,很多人可以拿这样的人取笑,我的一些淘气同学就曾经围着村里一个年龄大的女“傻子”看她的破裤裆,而大人们只是连说带笑的将他们喝退,却并不加以追究。难道,小君也会这样,觉得很难为情,我不敢说自己和小君是自己的小伙伴,但仍然忍不住去找她玩。那次,她对我说,家里来了两个小孩,还在家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瞅着她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我想起来,那两个孩子是她姨家的两个小表弟,我刚才见他们在姥姥家房檐底下窃窃私语,被我听得清楚,原来他们早听说有这么一个傻表姐,今天和家人来串亲戚,他们是专门来逗弄她的。我也感到很生气,但我可奈何,她的那个姨竟然根本不加制止。从此,他家来了客人,她躲得远远的,不回家吃饭,不与客人见面,直到下午客人走光才回家。
小时候和小君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学毕业考试之后,我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去姥姥家显摆,不料却一个没扶稳,自行车倒了下来,将脚蹬杆撞弯了。我找来锤子,拼命去凿脚蹬杆,车子却总是扶不稳,用不上劲。小君又找来一块砖头,垫在脚蹬杆的末端,然后用锤子用力凿脚蹬杆的另一端,我的车竟然没事了,上中学了,我才知道她用的是“杠杆原理”,但那时我问小君怎么学会这样做,她说看他大哥这么做过。我觉得,有时小君干活也有一些门道。
上中学、上大学、参加工作,再见到小君的时候就少多了,但有时回家会打听她。小君大了,哥嫂嫌她是个累赘,给她找了本村一个大她十岁的瘸子嫁了过去,男人虽然瘸,却有一些木工手艺,又有了一个小男孩,幸运的是,小男孩智力不错,常年由小君的父母带着。令人奇怪的是,小君不识字,却会算账。有一次,她和男人闲聊,男人不知怎么说自己是属虎的,小君毫不犹豫时就变了脸色:“你不是说你比我大七岁吗,怎么会是属虎的”,从此每次都用男人骗她年龄来说事,使得男人家里再也不能小视她。听到这个故事时,我非常惭愧的掐着指头算了半天,才知道比她大七岁到底应该属什么。小君毕竟智力不同别人,婆家不敢将家里完全交给她,但小君时常趁男人睡觉时翻动男人衣兜,发现今天钱数不对,马上叫醒男人进行审问,有时令男人哭笑不得。但村里人说,毕竟是一处人家,等孩子大了,小君就“享福”了。
小君在我家聊了一会,竟然也是絮絮叨叨,却并不记恨别人,听我们说的一些烦恼事竟也会劝解。小君走的时候,我望着她的背影蹒跚着走在街上,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默默地祝她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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