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雁者的悲剧散文
与许多孩子一样,我少年时代的每一个寒假几乎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我的外婆住在淮滨与固始交界的白露河南岸乡下的一个小村落里。
外婆家的门前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湖,当地人叫它“黑湖”。初冬季节,每天都有一些灰白色的大雁从黑湖起落,这里就像一个大型的飞机场。从北方飞来的大雁多是去南方越冬中途在这里休息和补充营养;从南方飞来的则是暂时没有找到满意的栖息地而打算在这里逗留一段时间的。大雁是季节的符号,黑湖是大雁的舞池。整个世界在冬天里都瑟缩着沉默着,只有黑湖和黑湖里的大雁蓬勃着生机。我在外婆门前的晒场上,耳畔常常回荡着一种空旷而沉重的声响,我想那一定是大雁渐近时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像是一阵风从头顶掠过。
我喜欢大雁,我喜欢在黑湖中追逐嬉闹的大雁。我常常把自己隐藏在湖边的草丛里,看大雁在湖边青色的麦田里觅食。但是,大雁是一种警觉性极高的候鸟,它们忍受着饥饿也不会到麦田里弄险。所以,我即使把自己隐藏得很严实,也很难近距离看清大雁们的每一个生活细节。
然而,聪明的鸟类毕竟没有人类狡猾。一个打雁的中年人扛着双管鸟枪在黑湖侦查了一段时间后,便找到了对付大雁的方法。这个中年人是一个“独眼”。他有一只红彤彤的分不清黑白的右眼,左眼睛被一只黑色的像狗皮膏药一样的罩子遮蔽着,就像电影上独眼的流氓头儿或土匪老大。我们把这位独眼人叫做“独眼龙”。
那天下午,我看见这个独眼龙背着火药枪站在湖边遥望远方。他刚刚在身后挖出一个浅浅的人形坑,坑里有一张插满枯草的草席。这时远方有一雁阵快速移动过来。独眼龙立即潜伏在人字形坑里,上面覆盖着草席。他在进入坑里之前,拼命朝我摆手叫我趴下别动。我感叹独眼龙的诡诈,如果他不把自己潜伏起来,他是无法接近警觉性很高的大雁的。而距离远了,他的双管鸟枪的射程根本伤害不到大雁的一根羽毛。
当雁阵低回盘旋侦查一会儿,确定近处无人时,然后平沙落雁,像一发发灰白色的炮弹滑进黑湖。正当大雁们洗完身上的尘土,蹒跚到岸边啄食青苗时,独眼龙瞅准机会放了一枪。这一枪惊飞了所有的大雁和水鸟,它们嘹亮地鸣叫着飞向凄凉的天空。但有一只大雁刚刚飞起就斜斜地跌落下来,十几片灰白色的羽毛在空中像雪片似的飘摇。
独眼龙喜不自胜,大步追上去欲捉拿那只受伤的大雁,谁知那只大雁竟然扬起脖子,奓着脖子上白色的羽毛,粉红色的皮肤愤怒地暴露着,疯狂地抖动双翅扇出一团粉尘与独眼龙尖锐对峙。独眼龙将双管火枪倒过来,“呼”地抡圆了横扫那只受伤的大雁,枪托击中大雁的脑袋,大雁立即哀号一声脑浆迸裂,那条长长的脖子像一条隐藏在麦田里的白蛇,庞大的身躯就像一只白色气球悬浮在绿水之上。
独眼龙走过去,拾起地上的死大雁,吹着口哨得意上路。我站在湖边坚硬的冷风里,目送着他挑着大雁的尸体消失在无尽的旷野中。
独眼龙刚走到湖边就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只孤单的'大雁哀鸣着飞来,在大雁跌落的地方盘旋。它忽而高飞忽而俯冲好像在做撞击地球的演练。其声如哽咽如悲泣如哀告如生离死别。这只大雁划着紊乱的弧线盘旋了十几分钟然后哀哀离去,由大变小渐次消失在灰暗的长空。整整一个晚上我被这只大雁的哀鸣笼罩着,闭上眼睛我就能看见那只哀号着的孤雁。我的心情因此而变得像那个冬天一样苍凉和沉重,某种深厚的愤慨和悲怆灌满我的每一根血管。
相隔几天,那位独眼龙再次来到黑湖。独眼龙在黑湖岸边与麦田交界处再次挖了人形坑。这时黑湖的冬天还没有结束,阴冷的西北风在黑湖水面上制造着波浪,苍白的波浪像牛的长舌一样舔舐着岸边的枯草。我看到独眼龙像一只蜗牛似的钻进了他挖好的坑里,上面仍旧用一张苇席覆盖着,远看就像一块长满枯草的荒地。此时,黑湖水面上只有稀疏的几只翠绿的水鸟像小船似的自由漂浮,没有一只大雁的身影。但过了不大一会儿,一群排成人字形的雁阵从南边飞过来了。它们一路“哦哦”地高叫着,飞临黑湖上空,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降落在黑湖的水面上。我不得不佩服独眼龙狗一样的灵敏嗅觉和观察能力。我感到那个狡猾的家伙正把冷漠的枪口对准毫无戒备之心的大雁们!
就在大雁们蹒跚到麦田时,我听到了“嗵”的一声枪响,大雁们被惊飞了。这一次,我没有听到受伤大雁的哀鸣,也没有看见大雁的垂死挣扎。但我分明听到了“救命!救命!”的呼喊声。我循着声音狂奔而去。我奔跑过去就看到了悲惨的一幕:那个独眼龙侧身卧在他自己挖出的坑里,那颗紫铜色的头脸血肉模糊,就像带着一张血色的一塌糊涂的破面具。左眼上的黑色眼罩已经被火药燃烧得只剩下半边垂挂在左耳上。那只草席被轰出若干破洞还在冒着蓝烟。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弥漫着久久不散。他那凄厉的声音好像是从一个血色葫芦里钻出来的。我站立在坑边,困惑地问:你这是怎么搞的?像王连举那样自己打自己一枪?那个血葫芦的下方裂开一片黑洞,说:我的双管鸟枪炸膛了,眼睛看不见了!救救我吧?我问:我该怎么救你呢?他断断续续地说:小兄弟,你赶紧去叫大人来,把我送北庙镇上卫生所里……
我快步跑向村子里,先对我舅舅说了独眼龙的伤情,又跟着我舅舅在村里找来三四位大人。我们一起跑到黑湖边,但是,独眼龙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独眼龙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由鸟和人构成的复杂关系的世界。
我们都不知道独眼龙的来龙去脉,村里只好派人去公社派出所报案。我想起村里人常说的那句经典:玩刀的刀上死,玩枪的枪上亡。猎雁人之死有点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离开外婆家时,已经是稚嫩、鹅黄的春天了。我想再看看那些在黑湖里游弋的大雁。但是,黑湖里空空荡荡,一只大雁也没有了。真的,我看得很清楚,黑湖里一只大雁也没有了。我不知道是大雁带走了季节,还是季节带走了大雁。反正灰白色的大雁与萧杀阴郁的冬天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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