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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六月散文

时间:2021-05-17 09:39:37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父亲的六月散文

  六月,是一个充满希冀的季节。在目送学生们走向考场的时候,我心里氤氲的,还有麦子的金黄、榴花的火红、栀子的洁白,以及圆圆的杏子漫溢出来的甘甜。老家是早几年就没有了地的,父亲的六月也不再因麦子、榴花、栀子、杏子们泼泼地茂盛一季,可曾经那些关于六月,关于父亲,关于希冀的故事却始终鲜活地在我的记忆里葳蕤。

父亲的六月散文

  六月的热气从清晨开始就一层层地往上漫,像在空气里倒了热油,一层层地晕开。到了正午时分,隔着厚厚的凉鞋底都似乎能把脚心给烫出泡来。麦场上扬麦子的父亲握着木锨,一锨一锨地扬起,一锨一锨地落下,再一锨一锨地扬起。他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灼热的阳光在他的一扬一落间明明灭灭,他那黝黑的脸上也亮一下暗一下,最后一锨落下的时候,我就把一瓶冰凉的黑加仑递到他手上。黑加仑并不比其他碳酸饮料甘甜爽口,但是后味呛得够劲,闷一口,那滋味就直向肺腑里奔窜,很是解乏。父亲对着瓶子咕嘟嘟灌一气,一抹嘴,长长地吐一口气,精神顿时就抖擞起来了,单用一只手就能把那会儿上小学的我举得高高的,末了,还乐呵呵地带我原地转个圈儿,嘻嘻地咂吧一句,“咱家的'麦子,咱家的丫头,嘿嘿。”

  “咱家的麦子,咱家的丫头”,就是那时候父亲的六月、父亲的希冀。可惜那时候的我还不太懂,只是懵懂地喜欢从被高高举着的位置俯视父亲仰起来的脸。他的脸上像铺了一块刚刚染过的红布,平时挤叠着的细纹也似乎因填浸了汗水而平展了许多,那挂着碎碎麦芒的头发也跟挂着珍珠和星星似的,在我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等我稍大些,麦场也渐渐退出舞台,隆隆的收割机一步就到位了,父亲的六月于是跟着变成了东屋里昏黄的台灯灯晕。父亲是个修电器的天才,不管多破剌剌的电视机、收音机、喇叭、天线等等,到了他的手里,总会神奇地大变身,比新买的还要好用。我一直好奇地猜想他是不是有一根传说中的魔法棒,配合两句咒语伸出来一点一戳,就分分钟变废为宝,以至于十里八村的人家里电器坏了都争先恐后地塞到我们家来修,所以常常钻进东屋,赖在父亲身边不走。“这是什么?”“那个呢?”“干什么用的呀?”……对我的“十万个为什么”,父亲总是耐心的,最多也不过是在真扰了他干活的时候,拿食指照我额头上轻轻戳一下,笑着数落我,“死丫头,挡着光啦,还不让让?”

  我一回头,可不是吗?那斜刺里放着的台灯,小半个灯晕都给我遮住了,在父亲手边投下一片影子,好像真会影响视线的。可是,我一直那么坐的,之前他咋不说呢?我问父亲。他嘿嘿笑,“刚才不挡,现在挡了,怎么地了?死丫头也欠修理!”

  原来,那时候父亲的六月,欠修理的,除了电器,还有我。小小的东屋里,台灯灯晕昏昏黄黄,是那种有点暗却暖暖的色调,就像是父亲挑着眉毛瞪圆了眼睛,骂我“死丫头”那样,听起来并不圆润,有时候还疙疙瘩瘩的,像在走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但落到心里,偏偏又硌出些无可替代的甜蜜来。

  再然后父亲的六月,是白涧河里挖石头被砸到的脚。那时节,家里要盖房子,要供我和妹妹上学,很有些困窘。父亲干完活,就去白涧河里挖石头再得点挣头。白涧河里的石头很多,是不要钱的,村民们挖出来却可以自家用或者卖钱。当然,能卖钱的都是有销路、会倒腾的,多数人也就是和父亲一样,出点力,在那些卖钱的生意人那里捞点挖石头的辛苦钱。钱很少,可总归聊胜于无。何况父亲一再跟我吹嘘,“石头多得跟沙子似的,随随便便一拨拉就够你生活费了,随随便便一拨拉就够给你姊妹俩买新衣裳了,一丁点儿都不费劲”,我心里也就觉得挖石头大概跟扬麦子、修电器一样,是父亲顶擅长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下午,我乐颠颠地跑去白涧河,想看看父亲“随随便便”的挖石头“表演”,结果,却看到他佝着背,搬一块合抱不住的大石头,嘿哟嘿哟一步一挪地往前蹭。河滩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在路边停着一辆装石头的车,几个人靠着车,抽着烟,聊着天。一步一挪的父亲就像一棵割剩的变异麦子,独自在田野里杵着,臃肿,病态,枯槁。西天的残阳洒下来的红色,围着父亲织成一张网,网里盛着的是说不尽的疼痛。我忽然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父亲。他扭头看见我,就骂我,“哭啥?等下给你买糖啊!”然后又埋头去挪他的石头。他身后拖着一团影子,我总觉得像是拖着一只怪兽,恶狠狠地龇牙咧嘴。怪兽终究还是得逞了。快到车跟前的时候,父亲一个不留神,松了下手,石头砸下来,砸到了他的脚。我跑到他跟前,扑在他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被他一把推开,“看脸花的,真丑!别哭了,一会儿回家!”

  哭了会丑。那之后,我很少再哭了。真想哭的时候,就想想家,想想父亲。那时候父亲的六月,就是家,为了我们的家,有石头自己搬,有苦自己尝,有泪,自己咽。

  苦尽才会甘来。当父亲带着我坐火车去焦作逛公园,去济源一中看学校,去取大学录取通知书,去看我参加工作的地方的时候,父亲的六月终于像麦苗一样,蹭蹭地往上长,长成了金黄的样子。可父亲的岁数也在蹭蹭地长,之前去爬华山,父亲还感慨说,“亏得这会儿就和丫头来爬,过几年真爬不动了!”

  是呀。曾经的六月,我走向高考考场。现在的六月,我送学生走向考场。弹指十多年。我多希望,父亲的六月,只漾着麦子、榴花、栀子、杏子们,漾着收获和希冀,漾着舒心和健康,而没有岁月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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