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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实和浪漫中游走散文

时间:2021-05-16 19:57:03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在真实和浪漫中游走散文

  4月12日,淮阳北关,穿过麦田的窄轨

在真实和浪漫中游走散文

  为拍摄小火车晃荡在豫东平原上的大景照片,我和摄影师高鸿勋“埋伏”在准阳县城北关附近的麦田里守候从淮阳发往太康的客车。两小时前,我们驱车赶到淮阳县城的另一个窄轨道口,谁知在麦田里蹲守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只拍到了一列货车。小高给火车司机张师傅发短信询问,才知道我们去错了路口。我这才想起,从许昌到郸城的165公里窄轨铁路在淮阳段兵分两路,一路至郸城;另一路拐到周口,是一段长仅29公里的货运线。

  春天的豫东平原生机盎然,小麦已开始抽穗,油菜花陷入绿色的沉思中。这里是中国小麦的主产地,以吃小麦为主的北方人应该感激中原这片土地;以吃大米为主的南方人也应该感激这片土地,由于这里小麦的丰产,减少了与他们争夺大米的人。窄轨路基不高,十分平易,轨距也只有762毫米,仅为国内标准轨距的一半,行人一抬脚就可轻松跨越。铁轨上罩一层酱色的铁锈,固执地守候着由远而近的车轮,水泥轨枕上印有“许昌”二字,有些轨枕已经裂开钢丝,诉说着重压下的生活还在继续。我与八里庙村的一位青年搭话,他说过去坐过小火车,现在基本不坐了,太慢了。

  在麦田里喷撒农药的李姓中年人告诉我说,今年6月1日,这里的窄轨就将扒掉,改建新的标准轨道。正说着,他突然指着我脚后说:“快,快,把铁轨上的石头扒掉。”我这才发现,窄轨上摆着两排石块,这是他十岁的儿子玩耍时留下的。我忽然想起前面那位青年跟我讲起的故事,他说小时候也经常和小伙伴在铁路上玩耍。有一回,他们在铁轨上压铁条(就是火车驶来时,将粗铁丝放在车轮下轧扁),结果其中一个孩子被火车撞伤。

  这时,汽笛声传来,我赶紧往路基下跑,小高已经在对面的麦田里蹲守多时了。我一边按动快门,一边与机车上的赵师傅打招呼,他在这里看到我们也是惊喜。

  4月11日,车头上的风景

  头天在淮阳站停车时,我和小高准备到驾驶室采访一下司机师傅,与列车长打过招呼之后,我就直奔车头。车头是内燃机——太行·金马,编号3802。我爬到车头的窗口,看到驾驶室里有两个人,后来才知道,年轻的小伙姓张,另一位歪斜在座椅上的师傅姓赵。我说明来意,老赵一口回绝:不行,这是规矩。人家有规矩,还是不破例为好,但他们答应车到终点站时接受采访。

  车到终点站郸城时已是中午12点52分。许昌与郸城间,一天只有一趟客车往返,赶这趟车的人已提前在站台守候了。因为车头是单向的,必须在这里调头,我和摄影师小高又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小火车在郸城停一个小时,下午2点发车。这段时间很短,准备坐车的人可以提前上车,这让我感到小火车的服务还是颇具人性化的,他们能够体谅等车人的心情。

  车站食堂位于一间低矮的平房里,平日乘务员的午餐都是由他们自掏腰包。今天仍和往常一样,菜谱里只有素面条一种,于是老赵只好带我们去车站附近的地方饭馆。

  午饭吃得像打仗,但聊得很投缘。老赵和小张师傅终于同意我们进驾驶室,但不允许拍摄他们。我和小高都是平生第一次上车头,新鲜感就不必说了。驾驶室里放着两个大暖水瓶,老赵烟瘾很大,前面摆放着几种牌子的香烟。从郸城到淮阳这一区间,由小张师傅开车,老赵在一旁喝茶、抽烟,作为搭档,他们配合默契。每到一道口,他们都格外小心,尤其是各县城的外环路常有大货车经过,老赵说有的大货车载重100多吨,刹车迟缓,如果撞上就完了,更不用说村村通公路和其他路口的行人、牲畜和农用车了。

  小火车穿城过村,行驶在乡间的田野上,意想不到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出现。过道口时,赵师傅站在车头的左边,不时提醒小张,刹车,赶紧刹车,前方轨道旁有一辆架子车,上面放着钢筋。汽笛的嘶鸣声惊出路边的老汉,他慌忙跳上铁轨,将架子车移开。赵师傅说,这不算什么,他们遇到的险情太多了。从许昌到郸城165公里,大大小小的路口有400百多个,除极少数道口有人看守外,其他的路口,全凭经验和肉眼来判断安全与否。赵师傅开过蒸汽机车,车龄已有29年,他说不想干这一行,太累了,每天都是提心吊胆。老赵和小张是上两天班休息一天,每逢工作日早晨5点就爬起来,赶往机务段做发车前的准备,7点小火车准时从许昌站发车。晚上8点多返回许昌站,他们还要将机车开回机务段,加油,加水,检修。如果机车有问题,他们有时要忙到夜里12点。辛苦就不用说了,工资也低得可怜。他们也希望早点改成标准轨道,像国铁那样,开车既安全,待遇也有保障。老赵说,小火车最高时速可跑50公里,由于铁轨老化,他们现在一般跑28—30公里,进站时为15公里左右。

  但话说回来,车头上的风景还是很美的,这里视野开阔,小铁轨不失温柔地在杨树林和绿野上穿插,它显得十分单薄、老旧,不合时宜地浪漫,也只有游人才会想到这个词。

  在车头上看窄轨,虽然大体上是两条直线,但这是曲曲弯弯中的直线,你可以感受到,几十年来,它受了太多的委曲,至今还坚持在岗位上。一路上,时有柴狗在轨道上追逐、玩耍,有的狗一点也不惧怕火车,当车头距它两三米远时,它才轻盈地跳开。小火车已经与乡间的事物融为一体,甚至已经在乡间落伍了,陷入怀旧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我们和老赵、小张师傅约定第二天在淮阳见,于是就有了前文中再次相遇的场面。

  组合:客运三节,行李车一节,挂斗一节

  4月11日上午,淮阳3月3(农历)庙会刚过没几天,我们在鄢陵站上车时只有三节客车厢,一节行李车,后面还有一个敞开式的挂斗,它就像一个没有进化好的小尾巴,这样的组合即使在迪斯尼乐园你也不可能见到。

  别小看这尾部的挂斗,它的作用却很大,农民要运牛、羊等大牲畜它就用得上了。列车长小王说,今年春运和淮阳庙会期间,小火车是六节客车厢,人多时挂斗上都站满了人,此种壮观的场景我只能想象,却无缘见到。

  当天,我们没有看到牵牛上车的场面,挂斗内只有一辆自行车。到太康站时,60多岁的张旺老汉上了挂斗,他带了两厢鱼苗准备到郸城贩卖。他说人、货票价各10元,比坐汽车便宜。

  客车厢内虽破旧不堪,黄漆的座椅却依然结实,但车窗就不行了,很多玻璃用胶条绷着,还有没玻璃和烂玻璃的,车厢门也早就走样了。看得出来,管理者并没有对此种状况在意,将就一天是一天。后来,我在许昌站工作人员那里得知,这些车厢大多为上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由齐齐哈尔生产,如今厂家早就不生产这种车厢了。

  我感觉时空倒转,仿佛回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车厢里的景物让人心生怜悯。我数了一下,车厢内座位大概有60个,乘客也就二三十人,你可以随便从这个座椅挪到那个座椅,与人攀谈。乘客多为沿线的农民,有带孩子回家看望父母或走亲戚的,外出打工的或打工返乡的,有到外地上学的学生,也到县城求医的老人,他们选择坐小火车的主要原因是便宜,或中途不用倒车。邻坐小胡家在扶沟,每周他都要坐小火车在郸城—扶沟间往返。扶沟到郸城间的汽车票是40元,火车票为17元,可省一半还多的钱。小胡在郸城建筑工地打工,虽然身有残疾,但性情幽默、诙谐,他说频繁地坐小火车只是为了回家看老婆。我对面的郭大娘从太康上车,一看就是坐车的老油条了。列车长让她买票,票价是两元,可她抠门儿,说自己去看病钱花完了,只剩下1元5角,列车长没办法,少5角就少5角吧。等列车长走过之后,郭大娘眨着小眼睛偷偷地对我说,省5角,她买鸭脖吃。

  4月12日下午,扶沟至许昌的列车上,我恰好遇到两位在许昌上学的学生。小李是学医的,他说坐小火车感觉很舒服,还很安全,没有小偷(乘警说对我说,小偷一般不上小火车),可以看风景,汽车太快了,什么也看不到。他从不坐汽车,去郑州也是坐火车。看来他对自己的生活状况很满意,也就是说他有浪漫的条件。同在许昌上学的小田就不同了,他偶尔坐回小火车,也不认为坐小火车有多么舒服。不坐汽车是因为没钱了,另外也没什么急事。他对我说,昨天早晨他5点起床,走了二三十里路到火车站,他打不起的士……

  晚7点多,车厢内暗了下来,寻问乘务员为啥不开灯,她说电机坏了。遗憾,我错过了在昏暗的灯光下旅行的体会,可我也多了一种在车厢内渐渐感受黑暗的经验。一切仿佛都凝固在了过去,但列车依然向前,这感觉极不真实,好像心脏和大脑分家了。一两对情侣已经搂抱在一起,没人认得出他们曾经是谁。如果你喜欢这种不慌不忙的旅行,就带上女友来坐小火车吧,从许昌至郸城近6个小时,面对乡间的风景和朴质的农民,有什么话不能说。但我也要提醒你,列车上没厕所,男士可自行解决,女士就不好办了。

  4月12日,扶沟车站,三人小站和无人把守的道口

  在淮阳北关拍完照片之后,为了尽快地赶上小火车,我们驱车赶往扶沟。虽然淮阳离太康很近,但我们怕这区间时间不够,只能算好提前量到扶沟等车。

  到扶沟站旁的道口时,刚好赶上一列货车,惊险一幕就在此地发生。一位老大娘拉着小孙女过铁轨,坐在童车上的小女孩可能听到汽笛声感到害怕,死死抱住小车就是不肯过轨道,童车刚好卡在铁轨上,老大娘急着往前拉,孙女却往后退,情况十分危急。因为这是一段弯道,司机根本看不到前方这一幕。这时,一中年男子箭步上前,连车带孩子抱离铁轨,货车呼地一声疾驶而过。

  扶沟站只有三名职工,两个正班,一个副班。正班一个卖票,一个接车;副班则托运货物。我和小高买了两张票,单价:从扶沟到许昌只有6元5角,其中4.50元的是一张纸板票,如今在国内其他地方已经很难看到这种老式的纸板票了。车站的信号灯已全部坏掉,值班员正在磁石电话机旁收听许昌分局发布的24小时列车通行令,她一边收听,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标明车次、编号,除了唯一一趟客运外,至少还有十几列货车24小时内经过这里。

  因提前1个多小时到达扶沟站,所以我和摄影师小高就在站台附近转悠。恰遇刚才在道口看到那惊险一幕的一位长者。他说这个小铁道早该废了,扶沟县城还有其地方的道口经常出事故,我问是客运吗?他说主要是货车,车速比客运要快。他说就在刚才那个道口,几年前小火车撞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女孩是铁道上面不远处的.聋哑学校的,她可能根本就听不到汽笛声。早在淮阳北关一货车道口,已经有不少人说无人把守的道口常出事故,看来这已经不是偶然的现象了。铁路上的人说,由于几年前全线改制,精简了不少员工,很多小站都不停了,一些设有专人把守的道口也撤了。

  客运小火车还能跑多久?

  许昌站位于文峰塔旁,门朝许昌市新兴西路。候车室的主体部分已辟为卖玻璃的商店,地方铁路不景气的现实就摆在眼前。据李副站长介绍,他和站长每月的工资仅为657元;列车长小王说她的工资在600~700元间,列车长比乘务员多几十元,老赵和小张的工资也在这两个数之内,而许昌市现在的最低工资标准是每月650元。李副站长说,这个标准是两个月前才实施的,两月前他们的月工资仅四五百元。

  河南省地方铁路局许昌分局的铁路兴建于1966年,最早建的是许昌——太康线。现有正线四段:许昌——郸城,165公里;禹州——许昌,72公里;淮阳——周口,29公里。另有扶东——竖岗,22公里。其中,许昌至郸城段是国内目前窄轨小火车客运里程最长的线路。李副站长说,窄轨改标准轨向国铁看齐是大势所趋,原订于今年3月29日开工的禹州——许昌段改造工程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期进行。如果禹州——许昌段(货运)改造工程完成,许昌站也将搬到许昌市外,穿城而过的小火车将告别城市中心区。

  李副站长还透露,他们曾几次开会研究准备停运许昌——郸城间的客运小火车,但因豫东沿线农民反映强烈,停运后农民出行将很不方便,他们犹豫再三,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但就目前情况看,停掉客运已经摆到了议事日程,给我的感觉是客运小火车随时都有可能停运。李副站长说,客运成本高,服务要求高,安全等级也高。别看小火车上人少,但全国各地什么人都有,有时还有老外,万一出现安全问题,影响面太大。他说客运小火车一年收入120万元,货运的收入是1000多万元,但窄轨的运力有限,这是不争的事实,改标准轨是早晚的事。现在,许昌地方铁路缺少资金投入,因为投资铁路回报慢,见效晚,可能需要20年才能收回成本,所以一些大公司、大企业不愿意往铁路上投钱,铁路毕竟不像高速公路见效那么快。

  回首小火车昔日的辉煌,他说主要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他们什么都运:化肥、农副产品、国家调播的粮食,内蒙过来的牛羊等等,全线一片繁忙。就说客运这一块,上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初,许昌站曾开设过三个售票窗口,很多旅客还是购不到票。现在他们主要是运输煤和石子,在某些方面还比不上汽车,汽车可以将货物运到指定地点,而火车只能到站卸货,比汽车多一道手续。汽运对小火车的挤压已经成为事实,不改轨,许昌地方铁路看来是没有出路。

  客运小火车还能跑多久,我不知道,我只是预感到它随时都有可能中断,正如美好的事物和美好的感觉都趋于消失,这种自然规律却在我的心底产生了极不自然的反应。想想列车上扎头巾的中原妇女、戴毡帽乡绅一般安详的老者、穿公主裙的农家小女孩、满脸疲惫又安然归来的民工、渴望新生活的乡村学子……我的浪漫之旅因他们而感到困难。我能生活在过去吗,用追悼现在的方式?如果现实有等级,小火车上的人处于第几级?至少在中原这片土地上,时间还没有充分地兑现为金钱,而只作为一种缓慢的记忆留存。做一个不相关的游者,这样的浪漫和美好未免有些自私。如果我比金钱更势利,比时间更残忍,我就会做一个小火车的投资人,在灰暗的车厢内,一点一滴地咀嚼我看到、想到、听到的一切,哪怕这一切都极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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