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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来的女人散文

时间:2021-05-15 15:44:52 散文杂文 我要投稿

上海来的女人散文

  在童年,一个女人曾在我朦胧的世界中留下几撇短暂的印痕。细碎的记忆里,她很美,但却因其作态惺惺,在揉造中也就完全消蚀了本应彰显的风韵。曾经的妩媚丽质,最后在人们的眼中化作讨厌的矫情,绰约优雅也便荡然无存了。

上海来的女人散文

  她是我的一位远方姨娘,一位来自上海的女人,我们叫她四姨。

  四姨原本也是我们这里的人,只是后来嫁到了上海。父亲说,自从她嫁到上海之后,整个人完全变了。大城市上海就象是一个神奇的女巫,把四姨从一个先前喜说爱笑的塞外女子变成了一个说话嗲声嗲气的富家千金。——实际上,她的生活条件很是不好,日子紧紧巴巴捉襟见肘。

  懵懂的记忆里,四姨每逢春节都是回到故乡黑龙江省双城过年的。她在老家这边没有什么亲属,只有我们这一门亲戚,于是,说是回故乡过春节,莫不如说是来我家探亲。母亲,姐姐和我都是讨厌四姨的。她的所作所为,我只有一件事支持她,便是每次来家都会带上许多的上海什锦糕点和大白兔奶糖,这些东西可以一解我肚中的馋虫,为自己打上几顿丰盛牙祭。

  四姨每次与人说话,第一句总是:“阿拉是上海人。”

  在旁边的我听到她这么说,总会不满的小声嘀咕:“显摆啥?谁还不知道你是上海人呀!”

  四姨听到我的小声嘟囔,是不生气的。总是说:“你这小瘪三,一点礼貌都不懂。唉!可惜他爸爸还是个县长,还是位作家呦。”

  “阿拉是上海人”,俨然成为了四姨的口头禅,也仿佛是一张无形的名片。她大约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同样就着咸菜条子吃玉米饼子与喝过苞米茬子粥。

  不过,她还有另外一句口头禅。就是前边提到的“小瘪三”。姐姐和我在四姨眼里永远都是小瘪三。下雪天,我把鞋面弄湿了,是不讲卫生的小瘪三。和小朋友在大街玩,是疯狂的小瘪三。在外放鞭炮,是不要命的小瘪三。姐姐在四姨眼里,则是爱臭美的小瘪三。总之,我们怎么做在她眼中都是瘪三。于是,我和姐姐都快恨死她了。

  四姨大多的时候是瞧不起母亲、姐姐与我的。那时,洗衣粉还属于比较奢侈与稀缺的物品,母亲洗衣服时大多很少使用,经常用肥皂与碱水为衣物去污。

  四姨看到了,便说:“姐姐呀,阿拉不能这样节俭呦。这个样子,怎么可以的呢?洗不干净不说,那些质量很差的肥皂和碱水产生的化学毒素,是会危害孩子和大人的嘛!你们乡下人啊,就是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健康呦……”

  母亲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却是一位很有涵养的女人。每次面对四姨充满揶揄的刺耳话语,她总是不愠不恼,一笑了之。只有一次母亲有些怒了。

  那年的大年初一,母亲在厨房为我们煮饺子,大概是冬天衣服穿的比较厚实,把她显得甚是臃肿。四姨便借题发挥了。

  “亚川呀,真是难为你了。看我这姐姐胖的.呀。唉!乡下女人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保养自己的身材曲线呢?难道不清楚女人的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吗?”四姨柔声细语地说着,听着像是漫不经心地轻描淡写,但刺入母亲心中的却是千根毒针,且针针见血。

  母亲端着饺子,身体像是哆嗦了一下,端盘子的手也轻微地抖动着。

  母亲把饺子放在桌子上,手指弹了弹围裙上的浮面,说:“他四姨,我们小城市的乡下女人怎么可以和你这样的上海女士比较呢?我们呀,邋遢惯了。”随即,睥睨着吃饺子的四姨,“可是呀,他四姨你想过没有,你一辈子没开怀,而我却一气生了六个。要是我也一个不生,身材一定比你还好呢。”

  四姨确实没有生育过,她的身材也真的很好。五十岁的年纪,比三十岁的女人身材还要苗条。但没有孩子这块心病,却是一生盘横于她内心深处的深深痛楚。

  母亲的突然反攻,致使四姨显然难以招架,白皙粉嫩的脸上顿然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挂满了窘意与羞涩。

  “快吃饺子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四姨,你陪姐夫喝一盅。饺子酒、饺子酒嘛,好吃不过饺子,吃饺子就得喝酒。”父亲嘻嘻哈哈地出面解了围,先前还很是难堪的场面也就不再尴尬。

  四姨是尊重父亲的。在四姨的眼中,父亲是“一位博学多才慷慨大度的真男人”(引自四姨在一次酒醉时与母亲说过的话)——我想,母亲讨厌四姨和这件事情八成也有些关系。

  有一次,她向父亲探询一些关于文学上的事情,父亲那天不知是怎么了,大约是心情不大好。我和母亲清晰地听到父亲叱责四姨:“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发出那又柔又浪的声音,好不好?你看看你,现在在别人的眼中都成什么样子了,简直不成体统……”

  母亲与我,彼此意味深长地瞟了对方一眼,然后,忽然神色又变得充满狡黠,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得很灿烂,但有些卑鄙。

  听老辈人讲,当年日本军队占领中国那会儿,军队中的朝鲜和台湾籍军人,及那些大陆本土投靠日本人的汉奸,欺辱、蹂躏中国人比那些真正的日本兵狠毒千倍。这些不是日本人的准日本军,其内心多怀有一种畸形的心态:努力屠杀中国人,以显示或证明他们有别于被占领土地上的中国人民。其实,《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也是这种畸变的心理。唐僧三个徒弟之中,猪八戒是天篷元帅,沙僧是水军将领,惟独这个孙悟空是个从石头中蹦出来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妖精。所以,孙悟空努力消灭杀戮自己的同类——众妖怪,以证明他以做妖怪为耻辱的决心。

  那么,四姨本是出身东北,后来嫁到上海却是瞧不起自己的乡亲了,是否也是基于这个心理呢?

  可能是吧,四姨的丈夫也曾同四姨到过我家做客。他是一位很老实的上海男人,不太喜爱说话。父亲给他夹菜或劝酒时,他也是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样子。四姨夫与四姨之间,在无形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大概世事总是难料与捉摸的,以至令我们生者感觉不胜唏嘘。在我9岁那一年,四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四姨夫出车祸死掉了。随后没过上两年,国家实行市场开放企业改革,四姨在上海工作的那家街道集体单位也破产倒闭了。四姨在上海没有了依靠,生活更是无以为继,无儿无女没有出路的她便回到了故乡,在我家附近租住了一间小小的房子。

  很显然,四姨落魄了。但她依然我行我素,说话仍旧嗲声嗲气的。

  渐渐的,四周的邻居们都认识了四姨,可是无人知道她的名字,只为她起了一个名字很长的绰号“上海来的女人”。大家都是不喜欢和她过多接触的。因为她的一句经常挂在嘴上的话,似乎已经伤透了所有邻居们的心。——“唉!你们这些乡下人呦,可怎么办呢?真拿你们没有办法。你们太不懂得卫生与健康的重要性啦……”

  四姨回来后,我因上学也不是总能够看到她的。更是由于她那里再也没有了好吃的上海什锦糕点和大白兔奶糖,也就愈发懒得去她那儿了。

  后来四姨就生病了,说是得的肺病。她经常不住地咳嗽,越来越瘦,整个人都憔悴了。但失去了风韵的她,却仍然还是喜欢打扮的。

  12岁那年春季的一天傍晚,四姨的房东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我家。

  “老马,快去看看那个上海来的女人,她大口大口地咳血,好像马上要不行了。急着让我来你家叫你……”

  父亲小跑着奔向了四姨居住的方向,我也被好奇心驱赶着跟在他的后面。

  那时,四姨还有口气。她吃力地抬起业已如枯柴般的细手,示意父亲到她的身边。

  她攥着父亲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亚川,我——是上海人啊……”

  随后,她便死去了。令我感觉奇怪的是,四姨弥留之际,很清晰地从嘴中一字一字地道出“我是上海人”,却是没有使用她惯用的“阿拉”的。

  四姨是瞪着一双曾迷人明媚的大眼睛走的。好奇却又胆小的我,分明看见她的眼角皱纹处缓缓垂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珠……

  父亲一脸的怆楚与落寞,静静地伫立着,凝望了四姨一会儿,然后,用他温厚敦实的大手为四姨合上了那双瞪着的双眼,也抚去了两滴挂在眼角处的伤心泪花。——这时,我才仔细认真地打量起四姨的小屋子,它虽小,但却是我到12岁时为止,看到的最为洁净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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