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飞翔散文
总会在某些时候,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孤独。那种感觉或远或近,真实而苍茫的在周遭萦绕徘徊。于是,我常把自己关在房间内静静的回想,并莫名的生起一丝忧伤和怜惜。
我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感觉。而此时打破站台沉寂的列车低沉的嘶鸣声总会在不经意间响起。那种声音沉闷,压抑。靠站的列车将下车的旅客丢在站台上,又发出一声吼叫,沿着铁轨的方向消失。列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向远方的下一站果断而决绝的奔赴。列车上的旅客也不会因车速的快慢停止自己的旅行。对于终点站在更远一点的远方旅客,在车上也许是一种灵魂的煎熬。焦虑的情绪在慢慢聚拢,又在悠悠的扩散。谁会知道途中会发生什么,谁又会知道等待自己的远方是怎样?谁都不知道答案。疑虑与希望交结,就会在心里生发出一丝怅惘。
期待和憧憬就是潜藏在列车旅行的诸多冥想当中。火车的气流托起缤纷的梦想,犹于西风中舞动的落花。偶尔也有人透过车窗向外探视,那广袤的旷野、萧索的村庄、密不透风的林带似乎是某个仪式的仪仗,匆匆完成使命之后,快速退场。在冥想中挤出一点时间,用探望填补途中空缺的内心,让百无聊赖的旅途变得无比充盈。有时也会让他们产生飞翔的感觉。在马车年代,要花费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才能达到的目的地如今不超过一天便能抵达。火车让他们在时空中飞翔,途中的烟尘和窗外的布景也因飞翔变得浪漫和诗意起来。
这时我会与记忆相遇。那是90年代中期的某段时间,我拒绝“颜如玉”、“黄金屋”对我的诱惑,背负行囊,远赴江苏。那时正值盛夏,在安庆码头买票时见到排成80米长队的壮观场面。苦等了4个小时之后,终于登上了开往南京的轮船。走上甲板,远近帆影绰绰,烟波浩渺,让我第一次体味到孤帆远影的诗情。脚踏江水,头顶蓝天,我的梦变得多彩,心情好极了。也许心境需要外界的渲染吧。到南京已经子夜时分。我跟随人流,携带五味杂陈的体味、声调到南京火车站苦熬一宿,终于在第二天九点拿到去常州的火车票并跑步登上火车。那天烟雨空蒙,嘈杂的站台在一声沉闷的汽笛声中趋向平静,几个提篮叫卖的妇女追赶着徐徐启动的火车。站台上有几个跑动的人影飞速的抓住车窗,越窗而入。上车时的鼎沸人声随着火车的离站渐渐消失。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走出家门,我足足在车上观望了一上午。车上沉闷压抑,可我觉得比教室里紧张窒息的气氛要轻松得多。在火车颠簸摇晃里,我分明感觉到了外边的精彩世界形成的巨大吸引与凝聚。初出门时的不安情绪瞬间烟消云散,替代的是终点站玄妙多彩的美好。从常州下车,转乘前往江阴的汽车,在那个阴雨绵延的午后,我在梦想的终点靠站。
90年代的江阴,城市的土地和建筑都显得有些落魄,比家乡并不富足多少。没有太高的楼层,街道纵横陈列中也蜷缩着低矮破败的房舍,有与现代城市交通不太适应的载客三轮,空旷的商场顾客与售货员之间的争吵隐约传来,菜式上也会因为缺斤短两事件争执的嘴唇冒泡。而我此行的终点站,是距离市区不算太远的采矿场。其实是位于一座矮山包的采石场。工人们成天在尘土漫天的山间玩命,打眼、灌入炸药、点燃,飞速离开,简单而又程式化。随着一声巨响,山体被迅速肢解,尘土迅速弥散,山间回响着开山炸石与巨石滚落碰撞的回声。而后,躲在远处的工人很快聚拢,将石头装上拖拉机,送往另一处进行破碎。另一拨工人将破碎的石子用两轮推车运至一处空旷地带,等待市内建筑买家运走。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我在那废弃的四层工人宿舍里做着灵魂与肉体的煎熬。晚上,承受着炙热与各种体味以及蚊虫的叮咬,那些白天在石头堆里卖命的工人,晚间却赶趟似的迅速集结。尘土把他们的眼睛变得灰蒙,而此时却异常的精亮。他们眼睛布满血丝,却丝毫看不出倦怠,老人头在桌上传来传去,眼眸闪出紧张、激动或期冀的光芒,一声声喝叫、狂笑与嘶哑的争吵,让疲倦的夜晚不再平静。
这段经历是我平生的第一次。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坐船、坐火车,也是第一次看到衣锦还乡之后向他人描叙精彩世界光鲜背后的那段经历。在梦中曾无数次梦到的虚幻瞬间与现实脱离,偏离了轮船、火车、汽车行驶的轨迹,我被梦想的气流托起,把沉闷的抱闸声中迅速下坠,被车轮碾压的体无完肤。人生的列车到底驶向哪儿,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我?此时此刻,我仿佛找到了答案,我满怀憧憬的来,又满心孤独的回,我最终还是与自己相遇。谁能告诉我的终点站应该在何处?感性的思维总容易让人偏离跑道,而理性与现实总是让人无能为力。我一直以为在书本之外可以找到生活的原动力,然而,突现在列车尽头的现实,总是隐约着不可言说的忧伤和痛。
那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真实的让你不得不佩服故事主人公的执着。就在那座废弃破败的宿舍楼,在闪烁着街灯般昏黄朦胧的光照下,阿牛将整个上半年的工钱毫发不存的输给了工友。那些用透支身体换来的收入是准备支付女人种田欠下的种子、化肥和农药钱,还有两个孩子开学学费。当这些离家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变为虚空时,阿牛不得不铤而走险,他到市区工地上偷废铁、钢筋,甚至夜间在人影寥落的街头撬窨井盖,变卖后重新回到赌桌寻找翻盘的希望。故事的结尾很老套,以阿牛一无所有而告终。但故事的情节仍在延续。当人们沉浸在喜庆的热烈气氛中时,预示着春节的来临。在稀疏的炮竹声变得异常浓烈时,连一张车票甚至是一个大馍都买不起的阿牛忽然想起回家。他因多次误工被老板开除,工友渐渐的漠视和疏离。日子无以为继。在那个阴沉萧条的冬天,他选择徒步回家,沿着国道、省道,甚至为了节约时间走乡村小道,一步一个脚印,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踏实过。渴了,喝点田间浑浊的污水。累了,随便选一处地方蜷缩。饿了,沿路乞讨。当人们看见污浊之下还算年轻的躯体时,人们不再同情。甚至恶语相加,像驱赶一个丧家犬般的驱赶着他。为了一个大馍,他像一个贪吃的黑猫躲在角落里瞄准猎物,伺机下手。就在小摊老板转身的刹那,阿牛的身体好像长了翅膀,极速飞翔,抓起几个大馍飞速离开。日子沿着阿牛的两条腿向前延伸,当两腿由平行变成相交,阿牛终于在第二年初夏叩开了那个裂迹斑斑的木门,女人准备把他当做要饭的驱赶时,忽然发现那藏在污垢脸上的那双眼睛噙满了泪水。女人还是认出了他,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走出黄土地,飞得再高一点是阿牛终生的向往。就在这个夏天,那颗在土地上躁动的心灵终于趋向平静。自此,阿牛决心不再出门,不再,他要用一生剩下来的时间与家乡、与流年坚定的恪守。远方有梦,也很现实,同样真实,只是光阴不再。
我似乎参透了前行的'迷茫,我开始相信远方只是向往。我的身体无法承受矿场工作的强度,而高中毕业证书在一些急招工人的单位人眼里不过一张废纸。在那里,我承受到的是不断涌起的精神跋涉,是灵肉间的痛苦煎熬。当时间翻开了新的一页,车窗外由夏变成秋的时候,我还是回到了课堂。后来,我在求读过程中找到了归宿。于我来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是冥冥之中命定的结果。
如今,岑寂的夜晚,仍然有炸药的爆炸、机器的轰鸣、工友的吵嚷、车船的汽笛把我从梦中惊醒。这时候,我往往披衣起床,站在居所的阳台上对这个城市进行注视,高低错落的建筑会给我目光以瞬间的缓冲和延伸,矗立于晚风中的塔吊把我带回那段经历。城市伴随着无数双工人们的手以飞翔的速度快速蝶变。有时,从塔吊上发出的一声沉闷声响,让我度过一个个压抑和烦躁的夜晚。心里隐隐感觉,华美的高楼是否能承受梦想的重量?
书写让我变得神思麻木,但排列在记忆中的岁月依旧促使我去书写。它让我静心的咀嚼年少青春的苦涩,也让我懂得脑海中的远方只是相对的,远方只不过是一个地域符号,时光的列车载着我们从东到西,由南到北,不会因途中绚烂精致而停留,也不会因萧瑟荒凉绕道行走。各个地域的每个角落都会享受微风的吹拂,都会享受造物主的垂顾,都会有美丽和忧伤,而我只不过是一位匆匆过客。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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