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状散文
再见到她时,我正忙着收拾单位的库房。
她在身后喊我:“小羊!”
我回过头,见是她,笑了。
“嗬!你来了!”我以为她又回来工作了,想说一句你回来了,但我又不敢肯定,只说你来了。
她“嘿嘿”地笑了,应着:“嗯!我又来了!”
我这才发现,她的穿着打扮比往常鲜亮了很多:棕色皮夹克、西裤、高跟鞋,马尾辫也换成了齐眉短发,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头十足。
两天前的下午,她跑到办公室来,红肿着眼向我们倾诉,说着说着就撩起衣角擦眼泪。那天,她扎着马尾辫,穿着两年多来一成不变的黑西装、灰裤子、黑布鞋,手臂上还戴着碎花套袖。
她是办公室里的清洁工,奔五十的年纪了,比我早半年在这座楼里上班。这是座三层小楼,有三个单位在这里办公,包括物业工作人员在内也不过三四十人,所以大家都很熟络。
我们喊她辛大姐。
“我在这里做工快三年了,哪天不是早到晚退的?哪个像我这样踏实?呜呜——”辛大姐满脸委屈。
我们安慰着她,叫她不要太伤心,却又实在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
其实,辛大姐前期工作确实很努力。那时,我刚刚到这个楼里办公,走廊里的垃圾桶、地面,卫生间都是干干净净的.。
但是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工作有些懈怠了。可能人都会犯同一个毛病:工作初期,为了给领导同事留下好印象,人们会努力表现;当工作了几年、十几年后就会变油、变滑。我们是能看到她的这种变化的:垃圾桶里的垃圾塞得满满当当,很长时间才会清理一次,天热的时候,甚至会从里面飞出一种黑色的虫子;地板上的污渍摊在地上,几天后才会消失;卫生间里的蹲位和小便池都有污秽。
我们私下里常说,该跟辛大姐提提意见了,卫生打扫得太过马虎,但碍于情面,我们始终没说出来。所以,当物业经理检查她工作,并对她提出批评时,我们没有觉得奇怪——这些不足真实存在,她的上司只是指出来而已,以后加把劲儿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人告我的黑状!”她恨恨地说,“不知道是哪个跟经理乱说,说我经常迟到,说我拖完地板就躲到门房里唠嗑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呜呜——”
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检讨自己是不是出了问题,而在被别人发现问题、被上司批评的时候大喊倒霉?一句“我怎么这么倒霉”就掐灭了她改正错误的念头,因为她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内心里并没有觉得自己犯错。
没想到,她第二天一早便主动辞职了。她来向我们告别,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又拽起衣角抹眼泪。在一个单位工作了两年多,不管咋说,还是有感情的,从她的眼神里,我们能看出她的不舍。
今天她回来了,看上去那么骄傲,我暗想:辛大姐还是有韧劲的,这么快就转换角色,准备重新来过了。
我把仓库里的一些废旧包装堆在一起,用笤帚推着往卫生间走——那里有收集整个楼层垃圾的空地。她站在原处看着我,等我回来后对我说:“其实不用推到卫生间,你就把东西放在这,让她收拾。”
我心里一凉。
她说的“她”是她的原同事,她怀疑向领导告“黑状”的那个人。辛大姐做了两年多的保洁工作,她肯定清楚把垃圾堆在楼道里和推到卫生间会带给一个保洁人员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理感受!
我笑了一下,没再说话,她觉得无趣,便下了楼。
不一会儿,一楼传来喧哗声,声音越来越大,我能猜到是她和同事在争吵。
我和同事跑出去,扶着楼梯栏杆向下看。我看见她哭叫着坐在台阶上,保安向上拉她,她不起来,保安只好拖着她往外走,她的一只高跟鞋不知怎么脱落了,但是没掉下来,一半垮在脚上,另一半歪斜着,露着红色的袜角。一楼的同事小声告诉我们:保洁员正在拖地时,她跟在后面一口接一口地吐痰挑衅,随后两人就爆发了争吵。
可叹!今天的她衣着光鲜、仪态骄傲,却只是为了完成报复行为所做的矫饰。
一口痰,彻底毁掉了她在这里的最后一丝美好。是不是有人告了她的“黑状”,已经没有探寻的价值了。